林娇月赶忙说：“我是在镇上十字路口买的中午下饭的豆腐、还有水果给你伯伯送过来的，顺便招呼你伯伯安排今儿后晌自乐班唱戏的事。你来了，就好好陪陪你伯伯，我就出去了，下午我还要招呼那些戏友排练演戏。”

她给裴元海打过招呼，到厨房放下手里提的蔬菜水果后出来，对裴元海说：“今天上午王家坊卖豆腐的麻子早早就把两担子豆腐卖完了，我早上买了两块，给你捎一块来。大哥，你记着按时吃药。”

裴元海对弟媳侧身点点头。

林娇月又对裴小燕说：“小燕，你多陪陪你伯伯，我就回去了。”随身就走出去。

裴小燕没有送别林娇月。

林娇月现在要不是来裴元海的园子唱戏，也会隔三差五买些子蔬菜水果来看望裴元海，并且叮咛他要记着按时服药、要多吃水果不要把水果放坏了。

林娇月发现裴元海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这些年他一直在资助周围十里八村的一些贫困家庭子女上学。

裴元海自己除了建园子栽树种草花费大，实际上生活却很简谱，吃穿都不讲究，却把很多钱用来捐给贫困人家的孩子上学。裴元海子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孤孤单单，比起他弟弟的风度翩翩，这几年裴元海明显加快苍老下来，心脏也有毛病，令林娇月心中怜悯，不由自主地几乎隔天就来看望他，给大哥买蔬菜水果加强营养。不过她来了又并不多停留，放下东西，和哥哥寒暄几句就走。

裴元海也明白林娇月把秦腔戏自乐班带到园林里来是给他解闷，她隔三差五的送蔬菜水果来是对他的关心，心里感激这个弟媳对他的关心。

林娇月走后，裴小燕又向裴元海问寒问暖。她伯伯患心脏病的情况，刚才她姨的话已经提醒她，要关心伯伯的身体健康，她又和裴元海聊了一会儿家常事。裴元海照旧是问问裴小燕和童宇嘉的生活、感情，催促他俩赶快生个小孩。提到这个话题，裴小燕不言语了，又转换话题到伯父房子和园子的拆 迁上来。还是央求裴元海考虑同意拆 迁的事。

送走裴小燕，裴元海本想给裴文海打电话让他回来再商量一下拆 迁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联系裴文海，而是向东一直走出园子去河岸边散步了。他觉得，小燕说服他同意拆 迁这件事情，裴文海应该是知道的。弟弟不来说，应该是不想让他这个哥哥为难，他自己也该同意裴小燕的央求，给侄女一个事业发展、职务升迁的机会。现在，裴家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在梓西县，在他们兄弟俩身边，应该把这个宝贝闺女操心好。几只鸽子由西边的天空飞过来，在裴元海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然后向村子的上方飞去，裴元海仰头望着，心里起了一个念想的苗头，他却不敢仔细往下想，继续在河岸上散步。

想到侄女裴小燕的心灵机巧，裴元海一边散步一边想到：“要是小燕这丫头将来回来管理云峰公司，肯定会压过王春玲的！”

裴元海准备答应裴小燕的请求，配合政府城建搬迁、交出树园子，他准备搬回裴家村的家里去住。

吃过午饭后，早早来园子准备自乐班唱戏的林娇月，看见兄长一个人表情复杂沉默不语地坐在大厅里。她来到他身边，问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裴元海告诉林娇月，以后将不能在这树园子里继续唱戏了，他已经同意把这个园林交给工业园区开发公司。

林娇月有些疑惑不解，她知道裴元海的性格，一直固执地坚持拒绝拆 迁，拒绝让出园林，现在却突然就同意搬走，这中间肯定有原因！她又不好去问。

裴元海看着林娇月的疑惑神情，就对她解释，这次是政府领导有意让裴小燕来找他的。为了这闺女的前途，他决定答应拆 迁了。

林娇月听完裴元海的话才明白过来，就对哥哥支持小燕的工作表示感谢。

裴元海知道裴小燕对林娇月这个后妈在心里一直还没有正眼看待，平日里对她还是不理不睬。这次言词热情地叫林娇月两声“姨”，令裴元海还有些意外。记得裴小燕在结婚的时候，拜高堂的仪式上，对裴文海和他都是深深的鞠躬，甜蜜地叫“爸爸”、“伯伯”，对林娇月却只是点点头，微微张张嘴，什么也没叫出来，而激动的林娇月却急忙将准备好的大红包递给小燕。林娇月这时候对他说这些感激话却是真挚的。

自己的弟弟裴文海怎么样对这个弟媳的，裴元海很清楚，他也为林娇月的命运感到惋惜，对她也怜悯。这些年来裴文海和林娇月貌合而神离，名为夫妻却没有多少感情。裴文海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县城，林娇月一个人住在裴家村的家里。而林娇月却将他这个哥哥时常观念照顾着。虽然裴元海自己雇着保姆，林娇月每次趁着自乐班来唱戏就来为他收拾收拾房间，还帮着周嫂给他做饭洗衣，买蔬菜水果来。弟弟裴文海住在县城不常回村里住，而自己却和林娇月几乎每隔一日就会见到。他总想不明白，文海娶了林娇月这么一个温顺得体的妻子，却又对她这么冷漠。他希望弟弟文海对林娇月好，而自己丧妻，一直不便开口对文海说这话。裴元海知道弟弟继承着他们父亲的某方面基因：“有女人缘”！风 流倜傥惯了，也觉得文海的性格多年如此，不好改变。

“等文海年岁大了就该知道对他的婆娘好了。”裴元海想。

考虑到园林被征用后，自乐班唱戏的去处，裴元海轻轻地拍了拍林娇月放在他身边长椅扶手上的手，温声向她解释道：“娇月呀，以后我搬回村里去住，我把我房子一楼收拾好。一楼客厅两间地方呢，够大的，你们自乐班唱戏就还到咱屋里来。”

林娇月握住了元海哥哥微微颤抖的手，点点头说：“好呀！大哥，只要你心情好，我们唱戏在哪里都一样，在咱们家唱戏那就更方便。”

裴元海心里有些伤感的激动起来。

九十一

裴元海成全了侄女裴小燕的说服工作，在房产拆 迁和园林征 地补偿协议上签了字。签字的时候，他心里却不知怎么想的，就是觉得内心一股难于名状的悲凉。对于自己女儿的思念几乎每天在心里隐隐作痛。小燕也好比是自己的闺女，只要对这个丫头有好处，别的什么都不去计较了，“就这么着吧！”

裴文海从林娇月口中得知哥哥同意拆 迁补偿方案的事情是裴小燕劝说裴元海同意的，心里不免吃惊。这么大的事，小燕给他这个父亲都不打个招呼就去找她伯伯！小燕还年轻，涉世不深，虽然已经结婚几年，和童宇嘉到现在还没有生育小孩，他也隐隐知道两个人出现了不和谐。现在裴小燕对官 场过于热衷，令裴文海觉得不安。自己对这个掌上明珠过于溺爱，也使得裴小燕对谁都强势，不知道替别人着想。这几年裴小燕因为职场顺利，事业心又太强，这样下去，必然忽视了家庭！

裴文海认为小燕也不必太追求职场上晋升，家庭才是她的中心，只可惜现在她就意识不到！

裴文海本来是头脑灵活的人，不像哥哥那样任性死板，原来知道梓西县城市建设和绿沃工业园建设要拆哥哥的商铺和园子，他想到只要给的补偿明显高过现在的价值就也是合理的，和谁过不去也没什么必要，搬迁对地方大局有利，又能获得好的补偿回报，应该顺应大势而为之。这样只是他的意思，他又不好劝哥哥，哥哥自己做事自有他的原则道理，况且裴家人又不缺钱，他为着哥哥心里舒坦，也就支持哥哥的坚守。当知道女儿裴小燕为了自己的政绩做通了哥哥的思想工作，他心里反倒很不是滋味。裴小燕终究还是缺少人生阅历的，不懂得裴元海的心里所想、所愿、所坚持的是什么，缠着她伯伯轻易行事让裴元海签字同意了拆 迁补偿方案。他觉得要和哥哥坐下来聊一聊，安慰一下哥哥。

裴元海听着裴文海责备小燕不懂事：“这个丫头硬缠着你放弃了原来拒绝拆 迁的主张，做了让哥哥违心的事情，丫头真是不应该！小燕轻轻松松地在县城机关里上着班就行了，非要下乡镇当个领导，有意思吗......”

他打断裴文海说：“我能成全侄女完成政绩也好着。”对于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不想再过多讨论，但裴元海对小燕的未来却有自己的一点想法。

“小燕这么机灵能干，我这个侄女要是能够回咱云峰公司来做事，王春玲肯定不是对手吧！”

裴文海听到这话，看着哥哥，他愣住了。

棚户区改造的赔偿补偿非常迅速，裴元海却没有响应，一切都由裴小燕替他处理了。当裴小燕来告诉伯伯赔偿款已经为他开成银行的存款单，裴元海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杜强正在一边奸笑着开挖掘机拆自己的门面房一边数着钱，王春玲和陈栋力疯狂地砍他的树。他的稀疏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裴小燕算是为新的工业园顺利征用建设用地立下大功，她挂职的镇长助理已经将“挂职”取消，成为太平镇最年轻的副镇长。负责的工作也是镇工业、土地、建设和绿沃工业园的建设协调工作。裴小燕也对园区开发公司给裴元海园林的具体赔偿工作监督得很细致到位，还给评估园林的评估公司打过招呼：每棵树都要认真登记认真估价！以表示对伯伯的感激之情。

九十二

路咏机械公司借着国家基础建设高速发展，经营业绩持续大步提升，公司资产已达几千万元。裴文海由云峰机械公司带来的柔印印刷机、铝纸铝塑包装机械业务，却因为行业竞争激烈，业务没有稳步提高。不过这些业务给路咏机械公司带来的最大好处是严谨精密的机械技术。

路咏机械公司李永坤董事长除了抓生产，一直在考虑公司再征 地建设生产基地扩大产能，经营场地早已经不够用了。作为这家公司的第二大股东，裴文海却并没有更多的雄心壮志。依靠大胆创业和投资，又有李永坤在前面精益求精敬业抓技术抓生产抓销售，裴文海也不用太费心费力就拥有了非同一般的财富。而他唯一的继承人裴小燕，还缺什么呢？

思量许久，裴文海要找女儿裴小燕谈谈，希望她能调回县城，稳稳当当做个公务员就行，家庭才是她的中心。

裴元海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园林将要赔偿多少钱，他又关注着云峰公司的经营。裴云峰死后，家族矛盾的加剧导致了这个公司管理者离心离德，原来的技术工人除了上了年纪的，年轻一点的都已离开公司去外地、外公司发展，公司很久都没有在成套设备研发生产方面拓展新的市场，客户的订单也少了很多。裴文海和王春玲实际上也都已离开这个公司，将云峰公司的业务大部分都带走了。现在，公司里虽然机床设备已经更换为先进的数控机床，公司最稳定的业务就是为公司合作十多年的老客户、西安一家轴承设备企业和一家压缩机厂制冷设备上加工零部件，没有什么新的技术含量；行业竞争之下，利润也越来越薄。裴文海和王春玲冲着都是裴家的人，还将一部分生产订单交给云峰公司来做，现在的云峰公司只是在养活二十个不离不弃的太平镇周边的工人，外地工人已经走完。

没有了新的研发攻关，没有新的创新技术，在裴元海眼里，现在的云峰公司更像是回到以前的加工作坊时代。

裴元海来到公司车间，却基本没有自己可以干的事情。自己年纪大了，想做什么也感到吃力。再搞技术研发？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技术突破那么简单了！技术的信息化、智能化革新创新，岂是他裴元海现在能完成的。公司的技术开发部除了已有的技术资料，再没有什么新的技术资料了。

裴文勇只要能不用管什么事就尽量不去管，好坐在办公室里专心上网。最近他迷恋上一款新的电脑游戏，一个人不受打扰坐在办公室玩这个游戏效果很好。公司有什么难办的事，裴文勇打电话告诉他老婆，王春玲远程操控就可以解决。

当年和云峰公司一样做成套设备制造的刘世龙看到移动通讯业务的前景，曾经将全部积累和融资用于手机电池自动化生产线的研发。当他的西安双龙机械设备公司的手机电池自动化流水生产整套设备研制成功之时，却逢市场上智能手机为了机身更薄，手机电池已经变为和机身一体，淘汰了单独的可拆卸电池生产。包括台 湾客商在内的两家客户已经订好的双龙公司的手机电池生产设备，却都拒绝双龙公司发货。研发生产投资巨大、生产出来后的几套设备发不出去，令双龙机械公司走到困境，资金链断裂。银行收不回到期的贷款、供材料的厂家要不到货款就将双龙机械公司起诉、查封资产，工人没有活干就跳槽，当年和云峰公司一样的明星私 营企业西安双龙机械设备有限公司再没有站起来。

西安玉成机械设备有限公司在何联玉父子一贯认真的技术专研下、以工匠精神努力严把设备产品质量关，保持了自己公司的柔版印刷机和高性能涂布机两大拳头产品在国内市场上的良好口碑和市场地位。他们公司最新向一家上市印务企业生产销售的一台印刷机组卖到500万元，成为梓西县机械设备生产企业单一产品销售的最高记录。

中国开始实施的登月工程，竟然用上了左凤堂的公司研发的合金材料！左凤堂宣布退休，把溢彩新材料科技股份公司交给儿子管理，自己每周只来公司一趟，查看指导一下技术。

魏吉民转型到下游的包装彩印行业，在梓西工业园里专心做起了药品包装系列产品，一年一个台阶的上规模，积极占领西北华北、华中华东药品包装市场，年产值已经达到1.3亿元，成为西安地区的药品包装龙头企业。

看到县城东边的梓西工业园里的设备生产企业们，能形成良好的技术、资源、渠道合力，仍然能保住一部分市场，云峰公司则处于县城西边，相对孤立的状态反而不利于它的发展。裴元海因此也越来越想得通建设绿沃工业园的意义，生产的集约化也是有实际意义的。甚至，他客气地欢迎陈栋力找他来聊云峰公司早期技术怎么样一步步突破的。他也感受到梓西县需要陈栋力这样的人才！

裴元海和陈栋力聊起技术革新来，他还问陈栋力，在陈栋力看，国内民营制造企业经过30多年的发展，技术革新情况怎样？能顶的上半边天不？

陈栋力仿佛明白裴元海问他的意思，“企业搞技术都很不容易！我们国内企业的技术革新，这么多年的发展，虽然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有了长足进步，各种普通民用技术我们国内企业几乎都已经掌握，而且相当多的领域在生产上开始产能过剩。但是民营企业要进一步成长，就要精益求精，需要面对和突破的是发达国家高新技术壁垒！裴大哥，你提到的云峰机械公司曾经想在铝纸、纸塑饮料盒包装流水生产线上取得突破，却没有成功，你可知道掌握这项技术的国外企业在我们国家每年，更甚至每天要赚走多少钱吗？每天国外某个垄断企业由国内饮料奶生产企业赚走5000万，拿走这些企业70%的利润！改 革开放这么多年，技术革新再不是简单的闭门造车，除了人才、积累、信息、还需要金融、资本、财税等各方面的合力，管理机制优秀的民营企业才可以做到技术不断革新，还有：一定离不开国家的支持！民营企业应该有平等的市场地位。”

“我看云峰机械公司用的数控机床，几台精密机床用的都是日本进口的，这其实说明我们的差距。我们对于国际前沿技术，包括生产工艺和材料技术等等，突破的并不多，尖端技术受制于人的局面还没有打破，技术革新还任重道远啊。”裴元海点着头，他同意陈栋力的看法。

“那么，你又不是政府，怎么来运作工业园？”裴元海问。

陈栋力说：“简单一点的说，就是政府把工业用地打包给我们园区开发公司，由我们开发公司来招商，引入企业入驻，我们根据入园要求筛选企业，并且全方位服务企业、管理园区物业。开发公司赚取土地佣金、物业管理费。这个模式下，企业和政府不见面，可以放得开、只管把企业经营好、盈利交税。当然，开发公司的管理必须做到严谨细致、信息公开透明，渠道准确。对有投资价值的企业，我们园区开发公司可以引进战略投资机构，进行联合风险投资，将来有投资回报。”新的创业模式，尤其是新的资本运作模式，裴元海应该是不懂的，可是陈栋力对裴元海没有保留，都讲出来。

陈栋力原来告诉过高咏华：他相信西安市城市规划必然会西扩到梓西县，长远的眼光看，梓西县的农业不是发展出路。

最近，高咏华告诉他：西安市最新把梓西县最东边的东流镇、父慈镇等三个农业乡镇划给西安的高新产业区，很快就会有几个国际大企业在这几个乡镇的地面上落地！陈栋力也告诉高咏华，他最近将引进两家上市企业来绿沃工业园建厂。

九十三

绿沃工业园的第二批征 地完成之后，园区道路等基础建设正式开始，裴元海的园林里面栽植的广玉兰、桂花、雪松等绿化树木正好派上用场，被移栽到新修的园区道路两旁。

在陈栋力的努力下，首批招商的十家企业开始陆续投产、产生效益、带动就业。这些新企业的投产也得到梓西县政府的支持。而作为绿沃工业园最先投产的新企业，力拓汽车配件公司，已经享受到政府财政贴息贷款扶持和科技企业税收优惠，并且作为园区的样板企业，经常迎来参观、调研等特别活动。

力拓公司的董事长王春玲风光无限，俨然成为一个明星女企业家，接受各种采访报道和政府荣誉。王春玲此时已顾不得和裴文勇商量好的第二胎造人计划。

裴文勇除了每天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上网之外，要操心儿子裴小健的上学放学和监督他做作业，这也并不是多么繁重的事情，没有影响他的情绪，王春玲已经为儿子联系好了西安一家知名小学，下学年就要开始住校就读，他可就轻松多了。

王春玲告诉裴文勇，说力拓公司有两个上游供货企业为了业务方便，想租用云峰公司的闲置场地车间，让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司其他两个股东。能租出去也是有效的利用，总比闲置着强。裴文勇也告诉王春玲，正好有一个熟人来租用车间，王春玲问是谁，裴文勇说：“是曹光荣。”

曹光荣由苏州回到家乡来，要自己创办一个生产环保设备的企业。曹光荣在外做印刷设备的技术管理多年，发现印刷厂的印刷废水处理问题很难解决，大的印刷企业都是购买国外的废水处理设备处理印刷废水，小的印刷企业因为印刷废水少，大部分都是偷排废水，因为真要处理印刷废水成本比较高。曹光荣经过潜心研究，利用一种新技术攻克了印刷废水处理难题，让印刷废水处理成本大幅降低，大小印刷企业都用得到他的印刷废水处理设备。曹光荣在苏州设立自己的小规模加工厂，已经取得很好的市场效益。曹光荣却因为自己的皮肤病频繁发作，生产管理上的操劳、身在异乡不习惯外地饮食让曹光荣的皮肤病一直不能康复。他考虑许久，决定带着成熟的生产技术，把生产企业搬回家乡梓西县。曹光荣第一个想到的是先租用云峰公司的车间生产印刷废水处理设备。

裴家人也都欢迎曹光荣使用云峰公司的车间创业，首年租金免了。

九十四

裴元海搬回自己在村里的房子居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所住宅，原来并没有给自己一家人的生活带来多少快乐。多病的妻子、多难的女儿和已经形如陌路的儿子，都曾在这个房子里留下令他挥之不去的记忆。现在，当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里，看到的每一个地方，仿佛都留着他们的某个时刻，令裴元海心里痛苦不堪，却又挥之不去。

他想到妻侄程宝军，上次没能给程宝军贷款办成抵押，自己又心情烦乱，好久都没有见到宝军，打过几次电话，想问问程宝军贷款的事情解决了没有，程宝军的电话关机了，再打，电话号码已经停机。裴元海有些纳闷，就去尚桥镇找程宝军，他发现程宝军的厂已经关门了，厂房都被拆掉了，厂里面已经全部被水泥硬化，重新盖起了好几排钢结构的建筑，里面施工的人只说是这里正在改造。

“那，程宝军呢？这个厂的老板呢？”没有人回答他。

裴元海觉得是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外界的声音、消息他都听得不清。他回去问裴文海知不知道程宝军的情况，裴文海喝着茶，慢慢地说：“我听人说程宝军到外地去要账去了。这两年，外欠款不好要，实体企业也不好经营啊！”裴文海是知道：程宝军已经被杜强霸占了工厂，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这个事情既然哥哥不知道，就不要让他知道了吧，省的他又生气心痛！

“宝军这几年经营企业决心大，可是没有做稳，他亲自去外地要账，这也是我们以前经常这么做的。”裴文海本来是到处跑着搞销售、要账，他再次说程宝军是去外地要账，裴元海也就相信妻侄真去外面要账去了。

裴元海一个人开车出去散心，他来到很久没有来过的营头镇上。这个他父亲曾经工作、生活过，他年少时一直向往去上班的工业城镇，如今已经大变样。昆宁集团公司虽然生产经营在不断的改 革发展中，工业产值在提高，却已经没有了当年在梓西县工业产值和税收老大的地位，被梓西县最近几年来两家落地到东流、父慈两镇的外资企业和引进的现代化大企业分别超越。街坊社区老旧的二、三层职工家属楼群已经被改造为一排排六层新式的住宅小区，原来生长几十年的高大茂密的法桐已被砍伐殆尽，都换栽成各种新栽种的绿化树木和花草。镇区旁边的发电厂因为设备陈旧早已停产，整个厂区等待拆除，工人们被分流到外地发电厂工作；棉纺厂倒闭后，厂区地块被拍卖建成“学区房”小区；四层百货公司一、二层被私人承包改造为一个大型自选超市，三、四层成为几个中小学生教育辅导机构的教室。镇上最近几年新开发出来的几个商业住房小区的高层住宅楼里住满了富裕起来的农村人，他们为着儿女能上昆宁附中这个重点中学，买下“学区房”住到营头镇上。

营头镇的街道被修整得和县城没有什么区别，几十年来镇区除了改造，还没有再扩大。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操外省口音的、说“厂话”的基本听不到了，除了少年儿童依然是说普通话的群体，包括昆宁集团公司工人和他们成年家属大都已经被归化，“入乡随俗”的说着陕西话。镇上的所有人穿衣着装虽各式各样，却都已经随着时代，不再是好多年前明显可以区别出来城里人、乡下人，也看不出谁是工人、谁是农民。这里已经和周围没有明显的差别，也没有了多年前的特别。

裴元海看到那些已经由国营企业退休的老年人，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在街头聊着天。他们聊着的，就是退休后一个月拿多少钱、哪个日杂店的芸豆便宜、这个时候要晒萝卜条了、那个由厂工会退休的李桂芬为了抢跳广场健身舞的地盘和电厂的老职工又差点厮打起来，等等。

裴元海想到，自己要是当年在昆宁机械厂上班，现在也应该是在和这些人说着一样的话吧。可念头又转回来：那小芙是不是就投胎到别的人家？这个念头，令裴元海心里一阵寒意袭来，他立即驱车离开了营头镇。

自从裴元海搬回村里，林娇月和她领衔的自乐班唱戏的人们却很少来了。林娇月他们的秦腔自乐班子因为外村人多，现在好多人都不愿意到裴家村来了，大家商量着，向林娇月建议到镇文化站去唱戏。镇上的文化专干邀请他们，提供文化站的室内免费场地，宽敞而且水电空调设施齐全。林娇月依然和这帮子人每周两天三天的参加排练和演唱。这个善解人意的弟媳，在裴元海搬回村子住以后，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一开始还经常来家里看他，帮他收拾房间、打扫卫生、买水果，最近却不来看他了，竟然是因为农村人闲话多！现在的村里人，虽然都已经住上了楼房，用上各种家用电器，不再烧柴火做饭，出门有摩托车、电动车、小轿车，却依然有各种陋习，闲言蜚语到处传，“裴文海老不回家，他媳妇就经常往他哥家里跑！”现在她就不来了。

除了周嫂每天来做三顿饭，打扫卫生和洗衣服，其余时间，基本没有人来他屋里。

林娇月是为了免遭农村人闲话才很少来裴元海家。其实，她了解裴元海的孤独，很同情丈夫的哥哥。但是，从她嫁到裴家开始，她还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只要有一份安稳富足的日子过，有她可以沉浸的秦腔自乐班，其它的都不是她愿意多想的。感情也罢，同情心也罢，都局限着、束缚着、压抑着。

裴文海在县城住习惯了，大部分时间住在县城不常回村里来。裴小燕因为准备竞选镇长，再没有时间来看望她的伯伯。经过上级组织考察，裴小燕是太平镇镇长的候选人。

裴文海同父异母的弟弟裴文勇裴董事长，除了王春玲以外，没有人可以指导，也没有人可以激励他，早已过而立之年的他还是没有奋发作为的意思，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云峰公司厂区院子里的长着的几排法桐树也已经生长得高大茂密，林荫如盖。厂里机器的轰鸣声已经不如树上的鸟叫声更响。曹光荣因为去广东参加环保产品展销会，没在车间，车间只有几个工人在忙着安装设备。长腿立娃年纪大辞职回家之后，门卫换成保安公司派来的穿制服的陌生青年人。

尽管裴元海的儿子裴小春已经有了小孩，但是这小孩好像并不属于裴家。逢年过节时候，裴小春只是打电话来问候一下爸爸，说北方天冷，小孩大一些再回来看爷爷。裴小春自己一个人回来看望父亲的时候也只带着他小孩的照片，匆匆来匆匆走，父子俩之间话越来越少。对裴小春的媳妇张媛长什么样，裴元海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张媛只在结婚后和裴小春来到过裴元海的园子呆过几天，还说在北方住不惯，又逢她的司令员爸爸身体不适，匆匆地又回部队后，就再没有来过，裴元海连给儿子办婚宴的机会都没有。

裴元海只感觉到儿媳家里从来不缺钱，裴小春一家花钱绝不让他这个父亲管，而且裴小春透露过他的岳父以他媳妇张媛的名子为他们两口已经在北京买了两套房产。

裴元海心里苦笑，这个儿媳在北方住不惯，还要在北京买房子！裴元海拆 迁房子和园林的赔款，裴小春好像根本就看不上，从不询问，也不想听裴元海讲出来。有一次趁裴小春回来，裴元海把自己的银行存款单、存折拿出来让儿子看，裴小春没看一眼存单、存折上的金额就让爸爸收起来，他不要爸爸的钱，还说爸爸缺多少钱只管给他说。裴元海觉得儿子现在的样子，只是一个军队首长的上门女婿，越来越不像他裴家的人。每次儿子走，他只是叮咛小春不要惯着小孩，儿子也只是安慰父亲保重身体，父子俩分别的时候也没有不舍之情。

每逢过节，新疆那边打来慰问电话的依然是魏文彬，由他代表裴小芙向裴元海拜年、问端午节安康、问中秋节好！裴小芙至今没有生育，没有向自己的爸爸用他一直渴望听到的声音说一次话、见一次面。曾经无比亲切的父女之爱，随着岁月的流失，让裴元海的痛苦愈演愈烈，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化作利刃，一下又一下的，刺进裴元海的胸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有一个人，在浸入裴元海心里，她的每一份关怀，每一个眼神，都让他油然有一种温暖。可这份温暖，没法明明白白地继续去想，甚至于必须不能想！谁让她是自己的弟媳呢！这只能是一份亲情罢了，而这个弟媳，又让他一直同情！他也想给与她关心，可这又怎么能够？村里人已经有闲话，两个人只能相互躲避着，看见也像是没有看见对方。其实，他也每天都想看见她一次，只要看见她，心里的那份温暖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