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分裂
书名:香径独徘徊 作者:黯然销魂掌 本章字数:4951字 发布时间:2024-01-30

但是周五下午的政 治学习时间却是跨不过去的坎,这个下午所有人都要集中到分局大办公室来。

袁雨潇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等待孟坚。

全股人员陆续到齐后,却独独不见孟坚。待得金道通问起,内勤张佳玲说,孟坚打电话来,说站里约了纳税人处理一个案子,不来了。金道通便说,以后凡周五下午政 治学习时间,任何人不得以工作预约为由而缺席,这要成为一个制度,孟坚这一次算是在规定之先,下不为例!

李卓便悄声对雨潇说,以前二五下午政 治学习,办事预约最多的就是金道通了吧。雨潇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是的,那时候金道通为了逃避政 治学习,总把纳税人约到周二周五的下午来,那是他与金道通搭档的黄金记忆了。

终究只是记忆了。

今天在他心中却只有一个事,孟坚这次没来正好,米兰的那个尴尬口信又可以延迟一周了。

拖得一时是一时吧。假以时日,情况说不定就有变,也许不待他来传达,孟坚就已经成功或者退却了呢——他又想着老天来给他帮忙了。

政 治学习还是老路数,只不过白股长可以歇着了,让给金道通来主持。金道通照例的念文件和报纸,然后大家自由讨论——基本上相当于闲聊。

金道通泡了一大缸沱茶咕咚咕咚地喝着,袁雨潇眼中这是饮牛饮骡,他喝一大半缸,续了水,看着心不在焉的袁雨潇,凑过来示意他到外边有话说。他便在众目睽睽中与金道通到了外边走廊上。

金道通搂着他的肩膀,亲热地问,最近还好吧?

就那样……

新地方还适应噻?

就那样……

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向我提,只要我帮得到,一定没说的!

知道了。

我们兄弟之间现在难得在一起,希望有什么话还能像过去那样畅所欲言!

那当然……

我想跟你说说那个出油印刊物的事情……

这个事啊,你直说啊,何必绕那么远,我是随时听从你的号令,又写了几篇了,你什么审稿,我随时可以拿来。

我的意思是,先放一放吧,近来有一点反自由化的风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谨慎行事为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颇感意外地看看金道通,心里说,这话真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这文章是我写的,就是出什么事,责任在我。

话是这么说啊,但我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这话比之几个月前,两个人正好换了位置。

你意思这放一放是放多久?

难说,我预计,有可能彻底放弃也难说……反正你也没损失什么,还白白得了二十几块钱书,不好吗?

有点无功受禄的感觉。

你怎么会无功呢?随便举一例,你那个进度表对我就很有启示,我准备在股里也搞一个,用来考核各个税管站的工作进度。

那玩意,我不搞,你一样搞得出来。

这么争论就没什么意思了,许海峰拿第一块奥运金牌虽然是因为赛程安排,但历史就是只认第一个人,那表总之你先搞出来,功劳大大的!

雨潇无言可答了,再这么你推我挡的翻来覆去地说话,索然无味,他微微扭动着身体,感觉这种太费表情的对话特别累。显然,他与金道通已然有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他也想消除这种隔阂,却拿不出办法来,他也看出金道通在努力来消除这种隔阂,他却不知如何回应。

金道通如何不了解雨潇的性格,看着他那苦苦支撑的样子,摇头一笑,我们进去吧,时间长了,别人不知我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雨潇长吁一口气。

又过了一周后的周五下午政治学习,雨潇终于与孟坚相见。在没有完成米兰嘱托的这一段时间,他连图书馆都没敢去了,有点憋坏了。

两个人寒暄几句后,雨潇尽量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孟坚近来吉他学得怎么样了,还在培训班上课没有。

课一直在上,不过学得马马虎虎,你呢,怎么不见来上培训班?

他依照想好的台词按部就班地进行,说本来也想上那个培训班,后来知道米兰有了男朋友,心里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所以也就没来去培训班。

孟坚的腿突然抖了一下,一丝混合了惊诧、失望和沮丧的复杂表情,在他脸上一掠而过,但这只是一瞬的事,他那招牌式的肆无忌惮的笑容,后浪推前浪般涌过来把刚才复杂的脸色推平。

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孟坚这话含了一种不服的语气。

我是从与米兰的闲聊中无意得知。他冷静地按既定的话来。

孟坚眯着眼睛端详了他好一会,他气沉丹田,纹丝不动。

那好吧!孟坚终于露出认命的笑容,搭着他的肩说,这么说,你所谓上培训班也和我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嗯,这种事情上,我也不能免俗哈哈!这件事既然已经说开了,雨潇也变得无所顾忌。

孟坚笑了,这回笑得从未有过的亲切,其实,我也看得出你的用心,所以,我还一直以为我们兄弟有可能成为情敌呢,没想到双双阵亡,我们现在算是难兄难弟了!

他想,要真能成为孟坚的难兄难弟倒也不错,只是属于爱情上共同遇难者就有点滑稽了。

哼,她自以为了不起,我还看不上呢!孟坚恢复了以往的倨傲。雨潇心里说,在这个事上,孟坚似乎转弯得蛮快的。

这时听得金道通大声说,大家安静一下,我现在再重申一下一个规定!

待大家嘈杂的说话声渐渐平静下来,金道通朗声说道,关于周五下午的政治学习,原则上不得缺席,除非有非常特殊和意外的情况,一般不得以任何理由——包括工作上的理由请假!上周我已经说,但上次有人请假,所以今天趁大家都在,再次重申一下!以前既往不咎,以后希望不再发生!

雨潇心中一顿,想着上次正是孟坚请假,金道通特别提出这个规定,今天特意的重申,这针对性实在太过明显,便转了头看孟坚。孟坚果然脸泛潮红,双臂环抱胸前,带了不屑的笑容,说,以前集贸组是哪一位一到周五下午就要接待纳税人啊?

金道通微笑着平静地说,我们的各种工作制度也是从无到有,在工作实践慢慢完善的。

那么——孟坚刚要开口继续说什么,白股长就截了他的话头说,以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不要提了,团结一致向前看,现在开始政治学习。

金道通喝了一口沱茶,就开始念报纸,念完报纸念文件,念完文件,四点钟又收听局长的广播讲话。局长在四楼局长办公室通过话筒讲话,每个办公室都挂着一个“话匣子”收听,局长讲话无非是总结过去和展望未来,之外特别说了一个内容,就是今年提拔了几个新同志,大家一定要支持他们的工作,现在有些风气很不好,喜欢议论这些同志,比如诬蔑某某同志是傻子,像《射雕》里面的郭靖一样……

大家哄堂大笑,雨潇倒确实听过一些人议论金道通时,说他跟郭靖一样傻乎乎的,便转头认真地看了一下金道通,见他气定神闲地望着窗外的泡桐树出神。他咬着李卓的耳朵悄声问,你们平时说的这些话怎么局长全晓得了。李卓笑道,全世界人民都晓得了——连你都晓得了,局长会不晓得?

待局长的讲话完毕,雨潇想着金道通会不会把局长刚才说的某些内容再发挥一下,却见金道通悠悠然喝完茶缸中最后一口茶,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办公桌上,打开来有两米见方,画着表格,上标“收入进度考核表”几个大字,雨潇一看,完全取法自己在站里做的那个表,只是把个人的名字改成了各个税管站。

这个进度表大概不需要讲解,大家一看就明白,以后贴在办公室,可以及时考核大家的任务进度。金道通把纸放在办公桌上,进度摆在这里,谁先进,谁落后,一目了然!现在社会提倡竞争,希望大家不甘落后,在股室里形成你追我赶的新气象!

说着,他又拿一个非常漂亮的绣面日记本,这个进度表是由袁雨潇同志设计并建议的!所以股里决定奖励他一个日记本!希望大家向他学习,多提合理化建议,促进我们的工作!

十多张脸葵花向阳一般唰地一声朝向雨潇,他的脸顿时红彤彤的像太阳。

他炸出一背的汗来。

金道通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他心里呐喊道。

他用手抹一把脸,把脸上扎着的长长短短的眼光先一把抹到地上,但扎进肉中的一时却抹不去,热热地烙在那里疼不是疼痒不是痒的。

这是你提的好建议?旁边的孟坚斜着眼睛望他,用不屑的口气问道。雨潇知道孟坚刚才已经是窝了火的,只是看在白股长面子上万般忍耐而已,现在金道通唱了这一出,只怕这一下自己要受池鱼之殃,成为出气筒。

他此刻装了一肚子想对孟坚——或者说对大家的解释,满盈得到处乱窜,要找个出口,于是从眼睛鼻孔和耳朵里嗞嗞嗞往外冒,就是喉咙这里给挤成了一堆,仿佛塞了车,所以口里出不了声。

这就是所谓哑巴吃黄连吧。

万籁俱寂之时,突然一个声音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当!当!当!当……

声音来自楼下传达室门口。

传达室的电铃坏了一向了,这一向上下班都是王大伯敲树上的那段轨钢。

此刻这下班的钟声真是解他之倒悬,救他于水火。

待轨钢的响声落定,连回音都远遁天边时,金道通才从容地宣布下班,然后笑吟吟地把那本漂亮的绣面日记本递到袁雨潇手上,雨潇像捧一个刚出笼的热包子一般手颤颤地接住。金道通笑说一声再接再厉,望了雨潇旁边的孟坚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孟坚歪着嘴角笑道,祝你再接再厉地助纣为虐,袁雨潇同志!他声音很大,明显是要让金道通听见,但金道通并未转身,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地出了办公室。

你今天设计一个考核表,明天再发明一个紧箍咒,这马屁拍得是痛快啊!不过,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也是被考核的人!你这叫损人不利己——不仅仅是不利己,可以说是损人又损己,知道吗?

李卓和凌嘉民看着孟坚在发作,也留下来,待得孟坚话音一落,凌嘉民便接上说,老袁,回回坚哥讲你,我都维护你,这回我也要讲你了,一个上去就把你调到边远地方的人,你想讨好了他有好日子过,只怕是打错主意了!

他话音一落,李卓也搂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老袁啊,我不太赞同坚哥的说法,想奉承领导这是很正常的事,很正常!不过问题在于,奉承可是一门学问呢!这学问博大精深,不是一时讲得清楚的,今天我只跟你讲一点最浅显的吧。你记住,不要奉承领导,要奉承领导的领导。比如说,你奉承局长,他可能会让你当一个股长,但是你奉承股长,他会把股长的位置让给你吗?你想一想看,是不是这回事?

雨潇本来窝着一肚子无名火,孟坚来一瓢油,凌嘉民来一瓢油,差点让他爆炸,李卓这一段话,却惹得他大笑起来,尤其是李卓那副一本正经循循善诱的表情,让他笑得自己把自己呛到,边笑边咳,弄得李卓凌嘉民不停地为他拍肩拍背了好久,他才勉强止住了笑。

有什么好笑!吃多了笑猪子肉?孟坚翻着白眼说。

雨潇本是有解释清楚的冲动,但是要完成这个工程浩繁的解释,似乎需要相当大的气力,而他这么一笑却泄了好多劲,颇有些搬不动那一腔沉冗的解释了。况且一种莫名的自尊,又让他觉得此时的解释有些低三下四之感。再一转念,这三位能如此推心置腹地劝他,好歹也是把他当成同一战壕的可以挽救的战友了。所以他觉得此时解释既说不清,又很为多余。

下班了,你们不走了吗?他说。

三个人一时被他的态度弄得不知反应了。

少顷,孟坚正要说话,凌嘉民却抢在头里说,好了,坚哥,老袁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我们回家!

谢谢三位的教诲!雨潇拱手说,日久见人心!

最烦他这德性,死不死活不活的!孟坚咬牙切齿地说。连凌嘉民和李卓都被逗笑了,雨潇更是笑不可抑,于是大家一哄而散。

金道通刚才说说笑笑下了楼,但到了车棚里,却慢慢地开锁,想等着雨潇下来说说话。雨潇在下楼时就瞥到车棚里的金道通,第六感告诉他,金道通在等待自己。他转过楼梯间时,便搂定凌嘉民的肩膀,没话找说地说笑,眼睛始终朝着大门方向,不与金道通照面。幸好他的单车不在车棚里,就停在传达室旁边,所以可以自始至终装着没看到金道通,与凌嘉民一分开,便低了头迅速开锁骑车,一气呵成地飞驰而去。

 

 

“故事听到这,感觉到三个分裂。”秦律师略有些神秘兮兮地笑说。

“哦,愿闻其详。”袁雨潇倾了身子向前,说。

秦律师也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这第一个,你和你弟弟,简直就是怯懦保守与传统一端,和个性张扬与冒进的另一端的人格分裂……”

“我感觉我好像也有一点人格分裂……”袁雨潇不无羞愧也不无坦诚地说。

秦律师沉吟一下,“从你对米兰的孤注一掷,推测后来与倪莎的婚姻,看来你说的分裂是对的……”

袁雨潇默然,许久,又问,“第二个分裂是什么?”

秦律师有板有眼地慢慢说,“你这个分裂是横向的,金道通那个分裂是纵向的,时间为轴,当股长之前和之后分裂……”

袁雨潇打断他的话,“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秦律师大点其头,“有一些算是人之常情吧,不过有一些,似乎跟当时的形势有点关系……”

“我知道你说的第三个分裂了!”袁雨潇一笑,再次打断他的话,“你想说那个时候时左时右的形势也如同人格分裂吧?”

秦律师也笑了,“你这种喜欢插话的习惯其实很不好!”

“我检讨,”袁雨潇拱拱手,又苦笑着说,“下面我还得精神分裂一次,因为你说的这个产权问题的两个解决途径,我要同步进行了。一方面找组织,一方面去找倪莎的亲人。前者是拉关系,后者是论感情,很分裂吧?”

秦律师叹了一口气,“唉,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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