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无论迟早，总会来。
不管对方怎么认为，这个对手，他老狼着实等得有点太久了。
久到连云剑山庄庄主董万春预先支付的天价酬金，他都花出去了一小半。
说实话，这段时间就凭着那张银票吃吃喝喝，虽然人董庄主也没有跟他说什么明确的时限，哪怕再晚一点，也算不得老狼不守承诺。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天价报酬也好、一个馒头的酬劳也罢，总之，都是要办到的。
毕竟，他是老狼。
信守承诺、一言九鼎，江湖中人，理当如此。
但唯独这一次，他老狼这位江湖第一杀手却是让雇主等待的时间确实有些太过漫长。
这些当然都是老狼自己所不能容忍的。
只是，不管怎样，来了便好。
看着眼前那个瘦长的身影，老狼自然明白，今天这间暖房，他跟这个少年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姑娘，此间并非久留之地，请姑娘自便！”那少年手里握着长剑，也不看老狼，却径直走到墙角，轻轻拉起那个瘫在地上身材纤细的女子，扶着她一条胳膊，将她送到门口，慢慢说道。
那女子像个木偶一般，随着少年的步伐亦步亦趋走到门口，突然一声尖叫，猛地转过身，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眼看那女子已然走远，少年慢慢转过身，将长剑插到腰带上，缓缓走到花嫂面前，很是客套地冲花嫂一拱手，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双手捧着递到花嫂手中，又是一抱拳，客客气气说道：“花嫂，麻烦您给安排个澡盆，在下略有一点小事需要处理，就借您这宝店先行泡个澡，有劳花嫂了！多谢，要冷水，越冷越好！”
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转转头，看了看那堵后墙。
那当然是一堵土墙。
只是，一堵看着普普通通的土墙上，就那样突兀地大张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看上去，多少让人有点不自在。
“这……”花嫂一把接过银子攥在手中，好像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老狼。
“劳烦花嫂了！”谁知，老狼也冲他一抱拳，一样不动声色地说道。
“好！好！两位稍候！大侠，给您安排在何处？”花嫂慌忙答应着，又冲老狼问了一句。
“此处甚好。”
“好！好！”
花嫂连连应承，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多谢！”两个一般年轻的喉咙几乎同时说道。
“好！两位稍候！”花嫂慌忙间又应答了一声，白皙的脸上好像略过一丝异样的颜色。
她不过是个生意人，有钱可赚，自然是何乐不为。
何况，眼前这个跟老狼一般年纪的少年，虽然来路有些莫名其妙，但掏钱也算掏得爽快。
他也没有提出别的什么离谱的要求。
只一个澡盆两桶冷水，这银子简直就是白捡的。
足足二十两——当然无须称重，她花嫂的手就是杆无比精准的秤。
生意人，有银子送上门，就足够了。
很快，几个精壮后生抬着木盆提着水桶走了进来。
两个硕大的木盆，倒上清粼粼的冷水，水纹波动时，仿佛暖房里的空气都在刹那间变得清冷起来。
一股杀气暗暗弥漫开来，渐渐地，就有了一种几近窒息的感觉。
老狼背手而立，感到腰间那把长剑愈发变得有些异常。
时而颤抖、时而嘶鸣，总之，显得颇不安分。
一根极为普通的铁条，这一会，似乎变成了一只嗜血的野兽，面对肥厚的猎物，跃跃欲试、焦躁不安。
老狼无奈，伸出一只手，对着剑柄拍了又拍，好歹让它安定了一些。
几个后生弄得差不多了，悄悄关上后墙上的洞门，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待走到门外，不仅关上了门，还很是贴心地取出一个新门帘，又端端正正挂在了门框上。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又因为关门的缘故，光线也变得暗淡起来。
那少年背对着老狼，一声不响脱掉身上衣服——一领一般单薄的粗布衣衫，简直像是从老狼的包袱里偷来的一样——看着很是随意地将那把长剑倚在木盆边，什么都没说，看着晃晃悠悠的清水，一抬腿就钻了进去。
钻进澡盆的瞬间，老狼分明感到那少年浑身一紧，旋即，猛地咬紧了牙关。
大冬天泡冷水澡，那少年当然也怕冷。
几乎与此同时，老狼也背对着少年，也没见他怎么动手，却是跟少年同一时刻钻进了木盆。
甚至还少早上些许。
若非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剑，老狼简直都要以为那少年就是自己的影子了。
短暂的水波声之后，屋内早恢复了安静。
那是一种极度的安静，安静到让人误以为时间已经停滞。
时间当然没有停滞。
相反，它似乎走的愈发快了。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就是半个时辰，不多一分、不差一刻。
坐在木盆里的老狼突然间一跃而出，两脚落地的瞬间，只听得悉悉索索响了两下，早穿好了衣服，扎上腰带的瞬间，已拔剑在手。
那少年也不甘示弱，哗啦啦一阵响动，也三两把穿好了衣服，并且，看着很是轻松却极为迅捷地扎紧了腰带。
刹那间，老狼分明感受到了之前依在澡盆上的那把长剑射出的寒气。
就如同一条冬眠的毒蛇突然间苏醒。
老狼当然知道那少年也握紧了剑。
并且，跟他一样，那少年也背对着他。
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北风。
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这当然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塞北的冬天，自然经常是彤云密布的，并且，也时常刮起北风。
但这一微不足道的变化，却也足以让人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
那少年背对着老狼，一直没有回头。
老狼自然也那样站着。
他不仅没有回头，甚至连握剑的手，都似乎捏得不那么紧了。
眼前一片昏暗，心中已然一片澄明。
老狼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他的身边似乎也变得开阔起来。
恍若处在一片恒古冷寂的大洋之上，无边无际、无垠无朋。
渐渐地，连满眼的海水都已消失。
天地间只剩茫茫一片。
混沌未开、天地渺茫，不经意间，老狼仿佛看到了世界最初的模样。
那般安静，那般纯洁……
突然，遥远的天边，好似闪过一丝亮光。
宛如一道闪电，划开了天地间无边的苍莽。
一声霹雳惊天骇地，风云变幻、山河易色。
老狼吃惊，猛地睁开眼睛，却哪里还有什么大洋、闪电？
逼仄的暖房里，老狼只看见一把看似简陋却锋利无比的宝剑刺破寒冷的空气，直冲他的咽喉飞驰而来。
剑锋后面，老狼只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