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咽喉,皮肤紧致,细腻光滑。
如今呈现在老狼眼前,那喉咙刹那间变得无比巨大。
大到遮天蔽日,大到神惊鬼泣。
伺机而动、后发先至,机会就在眼前,老狼知道,只需一剑,这场对决就会结束。
其实,看到那个咽喉的那一刻,老狼就知道对决其实已经结束了。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遗憾的,是这个他神交已久的对手,到底还是有些高估他了。
他的剑虽然精准,却实在有些太慢。
但毕竟是对手,生死对决之际,毫不留情毫无保留倾尽全力奋力出击的一剑,其实就是一个剑客对另外一个剑客最大的尊重。
站着死在天下第一剑客的剑下,或许就是一个江湖人最好的归宿。
老狼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不大愿意看见一个人濒死的模样。
身为一个剑客,老狼当然不会害怕一个死人。但不管怎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前挣扎的模样,却着实让人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哪怕这个人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
突然,老狼睁开了眼睛。
通过剑身,老狼分明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剑锋上空荡荡的,方才还显得嗜血无比的剑,居然像是不甘心地抖了几下,还发出一丝“呜呜咽咽”的叫声。
一把惯于舔舐鲜血的剑,居然吼出了这种声音?
哭一般的声音。
似乎显得颇为委屈。
这是——
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老狼明白,他刺出的剑,落空了。
老狼睁大了眼睛,心中一时间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他突然发现,先前那个奇大无比的喉咙居然消失不见。
这是?
来不及细细思索,却看到一道白光呼啸着,直冲他的喉咙飞奔而来。
这当然是一把剑。
那个少年手中的剑,也是之前老狼眼中慢似蜗牛的剑。
可就在一刹那间,慢吞吞的蜗牛就这样变成了刺破长空的闪电。
意外的失落,不禁让老狼心中涌出一阵波澜。而正是这一闪而过的波动,让老狼不免分了心,心一分,反应多少就慢了那么一点。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异样,在生死瞬间,当然是不容许出现的。
多少英雄豪侠,就因为这么一点点错误,而枉送了性命。
老狼却在关键时刻犯了一样的错误。
待他定下神一看,才发现那剑锋离自己的咽喉已不足两寸,连忙往后一退,却不想直挺挺贴在了土墙之上,一时间竟退无可退。眼看那剑锋就要刺穿他的喉咙,老狼面不改色,背贴着土墙,顺势一滑,硬是从剑锋底下避开了致命的一剑。只是,寸许长短的距离、不及眨眼的时间,老狼到底没有完全躲开,电光火石间,那剑一下子刺中了他的肩窝,一阵剧痛袭来,老狼分明感受到了那把简陋异常的长剑上同样异乎寻常的冰寒之气。
比后发先至更可怕的,是后发后至。
却说那少年,见要命的一击被老狼躲开,却只刺伤了他的肩头。清瘦的脸上闪过一缕失落的颜色,也不纠缠,硬生生拔出刺入老狼肩窝不到五分深浅的剑,招式一变,又对准了老狼的咽喉。
老狼不敢怠慢,眼看无处躲闪,下意识地就要出手反击,方一动,才感觉有些不大对劲,浑身上下,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般僵硬?眼看那少年的剑在眼前舞成一树梨花,左右都不是个躲闪的地方,千钧一发之际,老狼眼睁睁看着眼皮底下飞舞的剑锋,面色早变得异常平静。只见他突然一咬牙,暗中鼓一口气,拼命聚起身上已然变得硬邦邦又冷冰冰的肌肉,整个身子往后一靠,只听得“轰隆”一声,却早把个土墙给撞出了窟窿,就势一滚,一阵烟尘土灰之中,老狼早站在了隔壁房间地板上。
站起身的瞬间,恰好吹进来一阵冷风,老狼一个激灵,才发觉刚才那房间里的气味,似乎有些异常。
难怪——
想到这里,老狼猛然间伸出左手,在几个穴道上用力一点,手未放下,神情已然变得轻松起来。
却说那少年,看着老狼以这种方式避开他的剑锋,似乎吃了一惊。看着那个七八尺高低的洞口,提着剑就要追杀过来,猛一抬头,看见老狼澄如秋水的眼神,愣了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握紧了剑柄,也从那个洞里钻了进来。
老狼看着肩头的伤口,虽是流了一点血,只是没伤在要害,倒也无甚大碍。
不过,想想那间阴暗狭小的暖房内无色无味又阴毒之极的气味,虽然硬生生撞开了墙壁逃到了这边,老狼到底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眼看那少年挺剑赶将进来,老狼无心恋战,看看后墙,又看看房门,略一思索,一个箭步窜上去,只见一道光闪过,眼看就要逃出这间同样阴晴未定的隔壁房间。
突然,疾步蹿到门口的老狼以迅雷不及掩耳转了个弯,也没见他到底怎么出的手,已然挑起门帘的大门里冷不防飞出去一把椅子。趁此机会,老狼身形一变,看着旁边窗口上一个窄窄的缝隙,纵身一跃,早跳了出去。
果不其然,那把椅子一出了门,眨眼功夫,就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束箭镞射成了个刺猬。
对付老狼这般顶尖剑客,对手果然留了后手。
不过,这样一来,他对那个少年刚刚升起的一点敬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老狼没有多想。
时间也不允许他深入思考这些个问题。
在生死无常血水汹涌的江湖之中,本来就是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
却说老狼刚跳到窗外,来不及仔细看上一眼,早听得一个异样的声音响起,慌忙躲开,眨眼间,看见方才站着的地方,一下子射来了百十支利箭。
显然,埋伏在暗处挽弓搭箭以逸待劳觊觎一切的射手,绝非一两个人。
并且,都是些精于此道的高手。
被这么多箭头在暗中瞄准着,当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老狼暗暗寻思着,看看空荡荡的院子,眼珠一转,脚下早一用力,复又跳进了那间房子。
还是从窗口跳进去的。
一堆利箭跟着老狼的脚后跟飞过来,一股脑砸在窗框周围,强劲的冲力,几乎硬生生将那扇粗壮的木窗给拆下来。
脚一落地,老狼一个侧滚,想都没想滚到了一个看上去颇为阴暗的角落里。
阴暗的墙角,窗口照进来的光从来没有照料到过,不过,光照不到的地方,箭矢自然也光顾不到。
老狼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明白这间房就是之前他跟云开山坐着品尝陈年老酒的那件厅房。
这么短的时间,不说房内的缺了一条胳膊的尸体都已经清理出去了,连同遍地的血迹,也早消失不见。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连那张溅满鲜血的白木桌子,也被洗刷的干干净净,桌面上,还摆上了瓷瓶,瓶中,当然少不了鲜花。
即便是在隆冬时节。
不得不说,花嫂这地方,就是这么神奇。
老狼自然顾不得这些,他看见桌面上的瓷瓶,突然间眼前一亮,一把撕下一条衣襟,提起瓷瓶,倒出里面的清水,将刚撕下来的布条打湿了,不慌不忙蒙住口鼻,又在脑后打了个松紧合适的活结。等弄的差不多了,才转过身,轻轻拔出长剑,一下子隔开了少年刺过来的剑锋。
其实,刚跳进厅房,老狼就看见了追杀过来的少年。
只是,离开了那间暖房,少年本来迅疾如雷的长剑,就莫名变得慢之又慢,简直变成了一只蜗牛。
少年的剑当然算得上精准,可一旦慢下来,再精准的剑,也不过是件华丽的摆设罢了。
老狼不慌不忙隔开少年的剑,跟少年一个照面,却看见那双跟老狼一般深邃的眼中,闪现过一丝惊恐的神色。老狼略一迟疑,突然转身一个后踹,当然没有任何意外,这一脚很是结实地踹在了少年的肚子上。
少年一声惨叫,瘦长的身子轻飘飘飞出门口,跨过门槛的瞬间,老狼同样没有任何意外地听到了弓弦颤动的声音。
那少年哼都没哼一声,早变成了只巨大的刺猬。
老狼悄然走到窗前,抬头一望,眼前的开阔的地方,村落依旧、山峦依旧。
那种沉重巨大的杀气,不知何时已遁入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