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花嫂就要跨过门槛,一直立在门后的一卷草席突然间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那些个看上去捆得颇为紧实的绳子“噼里啪啦”几声,纷纷断成了碎片,卷成一圈的草席很是滑溜地自个一打开,就看见了那姑娘惨不忍睹的尸首。
“啊!”花嫂当然看到了这颇不寻常的一幕,只见她一声惊呼,一下子捂住了殷红的嘴巴,望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尸体,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好半天,花嫂终于定下神来,她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对着自己的眼角擦了又擦,鼻子一抽,脸上依旧满是悲戚地望着老狼,声音已然变得有些低沉:“大侠,您吩咐的事,奴家这就安排人去办。不知大侠您还有什么吩咐?哎,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大侠,再有没有别的什么吩咐?”
花嫂说着,又有意无意瞅了瞅地上的草席。
“不是我杀的。”不知为何,老狼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屋内发生的一切,只见他背着手站在地板上,眼睛望着门外的方向,慢慢说道。
老狼说得自是平缓之极,好似一潭秋水,没有半点微澜。可就是这么轻缓地一说,那声音无形中好似已然满是冲天的煞气。
“大侠……”花嫂眼中含着泪水,一脸期盼地望着老狼,却不想老狼毫不迟疑地说着这般话来,脖子一梗,似乎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侠,您看……”愣了半晌,花嫂总算喘过气来,她又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好像心有不甘地试探着问道。
“买副棺材,穿齐整些,好生将姑娘安葬了。”老狼还是那样站着,淡淡说道。
“是,大侠。”花嫂又抽了下鼻子,低着头,讪讪退了下去。
“敢问前辈,此间别无他人,前辈是否可以现身?”见花嫂退下,老狼猛地转过身,左手悄悄按住了剑柄,右手却一把抓起桌上那个破斗笠,背对着屋门,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
果然不是寻常之物!
老狼手里握着那顶斗笠,悄悄掂了一下,沉重非凡的感觉,就知道那看着像是几根烂竹条的东西,其实悉数都是纯钢打造而成。
其实,早在剑锋接触这顶斗笠的瞬间,老狼就知道这玩意一点都不简单。
“敢问前辈,有何高见?还请当面教诲!”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老狼按住性子,又喊了一声。
屋外,只听得北风呼啸,却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响动。
“前辈既然不方便露面,在下也不好强求,还请自便。”老狼说着,暗暗发出一股内力,刹那间,只见一道寒气掠过,眼前那面门帘突然间被高高掀起,趁此机会,老狼手腕一抖,手里提着的那个破斗笠“呲溜”一声,早箭一般旋转着飞了出去,凌厉的模样,酷似飞过一道黑色的旋风。
“只是,这么好的东西,请前辈莫要落下。”老狼慢慢说着,话音未毕,只听得一声闷响,好像那顶飞出去的斗笠重重砸在什么物件上面。
等门帘落下的时候,外面早安静了下来。
屋内当然也跟外面一样,亦是安静了下来。
突然间,老狼感到有些疲惫了。
就那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刹那间潮水般袭来,已然将整个人彻底淹没。
就像是一个真正落水的人,仰望长空的时候,连呼吸都是沉闷的。
武功再好,终究也是血肉之躯。
他悄悄拉过一张椅子,随手放在屋子中央,一屁股坐下去,却正好又对准了门的方向。
这房间没有窗户,门帘也拉上了,又没有掌灯,屋内自然显得有些昏暗。
而时间又到了黄昏,眼看夕阳坠下,渐渐地,光线愈发变得暗淡不堪。
估计方流逝过去但还没有淌远的这段时光中,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端实在太多,花嫂手下那些人又顾及不上,几个火盆中的炭块早燃烧殆尽,也没有人再来看上一眼。
如此,一个所谓的暖房自然而然就渐渐变冷,冷之又冷,直到变成一个阴暗的地窖。
不过,老狼到底不同于常人,昏暗冰冷的小房子,不仅没让他感到失落,相反,老狼还很享受这种久违的感受。
就像幼年时,蜷缩在狼窝里的那种宁静那种恬淡的感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老狼就那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
他的眼睛也在刹那间显得清澈透亮,望着门的方向,仿佛早穿透了厚厚的门帘,望向了暮色笼罩下的旷野。
无边的荒原,山峦连着山峦,起起伏伏、蜿蜒盘旋,一重重伸向远方,比远方更远的远方,总有什么让人无比神往……
安静的时光让人如此享受。
安静的时光也容易被打破。
“敢问,足下可是老狼大侠?”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对老狼而言,奢侈之至的宁静时光就这样被打破了。
老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得已收回了目光。
一个身材矮小却长得很是粗壮的男子站在眼前,恭恭敬敬冲老狼抱拳作揖,轻声问道。
那汉子看着很是敦实,只是,许是苦力活干的太多,后背看上去有点驼。
“足下是?”
“果然是大侠,失敬了!
“足下何人?”
“小人不过是个木匠。”
“木匠?”
“对!木匠,专门打棺材的木匠。”
“我不需要棺材。”
“有人需要。”
“那足下应该去找有人。”
“但他们让我找大侠领取银子。”
“他们是谁?”
“需要棺材的人。”
“死人?”
“是。”
“哦。”
“大侠在上,小的斗胆请求大侠过目!”那敦实汉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双手呈给老狼。
老狼冷眼看着汉子,并没有去接。
“大侠,您请看……”汉子嘴里说着,一抬头,无意中看见老狼有些让人发冷的眼睛,突然一个哆嗦,颤颤巍巍打开折起来的纸条,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老狼略微一瞥,那纸条上倒也没写别的什么,只有歪歪扭扭一行字:黑油棺材十口,计纹银三百两。
什么棺材,这么贵?
“这个——这个,这个棺材——大侠您说的要厚葬,这个——这个东西已经给您送过来了,这个——大侠您要不——要不给小人结下账?这个东西都——都给您送过来了,这个小人——小人回去还要交——交差,小人要是回去的晚了,东家又要摔碗了……”许是老狼的眼神实在过于冷酷,那汉子说着,变得结巴起来。
厚葬?老狼什么时候说过厚葬了。
对,倒是那位惨死的姑娘,老狼看着实在可怜,只是委托花嫂给好生安葬了。
想起花嫂,老狼突然发出一丝苦笑。
这女人,如果有人肯出银子,哪怕一条死去的狗,她也能请来高手匠人给打一副举世无双的楠木棺材,再请一帮高功法师做个七七四十九天的全堂水陆道场。但没有银子的话,再尊贵的人死在她店里,也准会被拖出去给当垃圾扔了。
尊贵的人都如此,像小姑娘这种风尘女子、世人眼中不入三教九流的下贱角色,就是当垃圾扔也不会挑个好地方。
这当然是老狼不愿意看到的。
小姑娘活得那么可怜,临死又糟了那么大罪,这还不算,人都死了,又被当成了索命的厉鬼。
说实话,老狼并不相信厉鬼之类的说法,当时那情景虽然看着骇人,但里面怕是另外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更何况,无论她生前到底干过什么,她毕竟是个人。
就是死了,也有一个人应该有的尊严。
哪怕小姑娘不是他杀的。
“大侠,要不您先验验货?”敦实汉子见老狼不为所动,犹豫了片刻,猛地一抬头,冲老狼一拱手,客客气气说着。不等说完,突然转过身,重重拍了几下手掌。
随着汉子拍响手掌的节奏,那面门帘像是有了灵魂般一下一下飞舞了起来。
透过门帘,老狼发现,外面的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
一股冷风尖叫着冲撞过来,那天色愈发黑得让人心惊,宛如一块铁板,遮天蔽日之际,让尘世变得伸手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