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如烟隔窗语①
书名:铁马瓜洲渡 作者:玉书见 本章字数:4425字 发布时间:2024-02-03

令狐峥与鹿骄嵘回到邙山,月上柳梢,北风微寒,他二人与烟姑分开,便返回厢房,途径湘水弟子居住的院子,只见竹影潇潇,下站一人,似在凝神忧思。


那人见了狐鹿二人迎着月光,并肩走来,只觉两人颇是般配,愈发有璧人之感。令狐峥迎将上去,道:“带鹤兄,怎深夜在此?”原来那人正是江带鹤。


江带鹤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邙山之事已了,长庚与鹿教主何时离开?”令狐峥道:“不日便离去了,前往香山,若带鹤兄愿意,我们便一道儿同行。”江带鹤双眉凝有愁绪,道:“今日师父师叔将我们召集在一起,询问去留的决定。”


此乃湘水门内务,令狐峥不便插手,也不解他话中之意;鹿骄嵘料想他二人相商,便识趣地迈步离开,却被江带鹤叫住了,只听他问道:“鹿教主是否会带荷衣离开?”


鹿骄嵘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方才的话中之意,答道:“若荷衣愿意,我自然会带她离开。”夏荷衣跟在身边,自己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或受伤,总比跟在旁人身边好,但鹿骄嵘亦会尊重荷衣心意,绝不为难她。


江带鹤脸上多了几分落寞,道:“师父、师叔特意寻问荷衣去留,是跟随湘水门弟子还是回到亲姐身边,荷衣一时难以决定?”令狐峥心下一惊,暗道:“莫非带鹤兄舍不得荷衣姑娘离开?”他虽是惊诧却也不便开口询问。


鹿骄嵘先道:“我虽是姐姐,但是留是走皆听从荷衣心意,绝不强求于她。即便荷衣跟我离去,她与湘水门的师徒恩情、同门情意绝不会断,她永远是湘水门弟子,随时可回湘水门探望。日后湘水门有事,荷衣也一定愿意襄助,则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会尽绵薄之力。”


今日熊九言、熊九艳询问夏荷衣是去是留,荷衣一时间柔肠百结,难以决定,只恳求师父师叔给予一夜时间,让自己思虑清楚,熊氏兄妹爽快答应了。如今荷衣去留的心意,江带鹤尚未知晓,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若荷衣离去,湘水门就凑不齐六带十八衣了。”言语虽轻缓,却满是不舍。


湘水门有六带十八衣,然南六衣地位之低微,最不得看中,可有可无。江带鹤此言,听在狐鹿二人耳中,不过是借口罢了。狐峥正要言语,手腕忽然被鹿骄嵘拉上,被她带着疾步离去。


两人回到房中,鹿骄嵘找到令狐峥的包袱,取出一套换洗的衣裳,看着令狐峥疑惑不解的目光,她摘下小珠冠上的一颗明珠,交到令狐峥手中,说道:“我以一颗明珠,换你一身衣裳。你若不喜,日后我还你十套百套。”


鹿骄嵘行至门口,又转身说道:“令狐小圣,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江少侠说一说,你不必跟来。”令狐峥猜想此事十有八九与夏荷衣有关,便点头答道:“请便。”


黄衣青带随风一闪,飘然离去。竹叶稀疏,月辉漏下,两个人影一东一西地站着。鹿骄嵘上下打量江带鹤,嘴角泄出一抹浅笑,道:“江少侠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可有心上人了?”江带鹤猛然一怔,道:“鹿教主莫非又要强扭姻缘?”


鹿骄嵘冷笑一声,道:“江少侠一心匡助师父,心系湘水门百年基业、江湖安宁,对男女情爱之事不上心,并未察觉荷衣对你的款款深情。这无可厚非,今夜便由我这个当姐姐的来提点你一番。”


江带鹤心头咯噔一下,忽然忐忑不安起来。鹿骄嵘目光打在他他上,悠悠然说道:“湘水门六带常戴紫星冠,此番六带十八衣分开行走,你们各自方便。今日,你以络头束发,这络头是荷衣所赠罢!想来也有些年岁了。”


江带鹤一惊,暗道:“她怎知我束发的络头是荷衣所赠?难道是荷衣告诉她的?”鹿骄嵘一眼看出来江带鹤的心思,又道:“我脚上的花鞋是荷衣亲手缝制的,她的手工,我自是分辨得出来的。”殊不知她这一句话,有一半是猜的。


江带鹤道:“荷衣性子向来温和且手巧!”鹿骄嵘又道:“江少侠身上的衣服是荷衣一针一线缝制的,腰带也是荷衣做的,腰间的佩是荷衣所送,你脚上的鞋子也是荷衣亲手所制。你全身上下一衣一物,皆出自荷衣之手,若是普通的师兄妹之情,怎能如此体贴入微?”


鹿骄嵘目光从头到尾,一一扫落,一番实话说出,江带鹤登时红了半张脸,无言以对。是啊,荷衣虽胆小怯懦,但性情温柔如水,心灵手巧,常缝制些衣物鞋袜赠与同门师兄们,却从未有一人,全身上下的衣物都出自荷衣之手。


月华轻轻落于人间,鹿骄嵘冠上明珠熠熠生辉,她脸上神情严肃,说道:“江少侠,你若对荷衣有意,趁早向她言明,你们二人都欢喜;你若无心,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这是一身全新的行头,明日你将它换上,荷衣见了你,自会明白你的心意。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情爱之事不宜拖泥带水,白白耗费姑娘的心意与光阴。”


鹿骄嵘举起衣裳,双手奉上。江带鹤看着那衣裳,迟迟不敢伸手去接,心中自是纠结踟蹰,乱成了一团麻线,不知如何是好。鹿骄嵘又道:“荷衣性子柔软怯懦,但绝非死缠烂打之人,明日她见了你的着装,是去是留,心中自会有决断。”


江带鹤尚未回答,鹿骄嵘已将衣裳塞入他怀中,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飒爽果决的身影。江带鹤看着手中的新衣裳,忽然惆怅百转,回到房中,将衣裳放在桌上,对着烛火发起呆来。


江带鹤踌躇苦闷之际,有一人也柔肠百转,不知如何抉择也难以入眠,她站在廊下,抬头望月,思索良久,终究难下决定,便在月下漫步,以舒缓心中愁闷,然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江带鹤门前。


只见屋内烛火微明,一个熟悉的人影打在窗户上,窗户糊着一层薄纱,碧绿如烟。荷衣望着碧绿窗纱上的人影,左右为难,柔肠百转无可解。


“我若跟姐姐离去,日后想时时见到大师兄,可就难了。我若留下,大师兄只待我如亲妹……日后他遇到意中人,我……何其难过……不如跟姐姐离开,往后思念大师兄了,便回湘水门看一看。”荷衣伫立在院中小树下,望着窗户上的人影,思绪万千,她幽幽叹了口气,暗道:


“我若随姐姐离去,往后师父师叔可还愿意让我归山门探望同门么?只怕这一走就相见无望了。”荷衣目光往天上一扫,见到云层拂过,露出一轮缺月,她心中隐隐作痛,“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今夜月缺,隐喻我夏荷衣与大师兄妾有情郎无意、将是悲离结局么?”


荷衣痴痴而立,远远望着窗户上的人影,任由天上缺月悄悄向西移,她心中已纠结翻转千百回,“我暗暗将大师兄放在心上数年,这份情意若要放下,无异于在心头割下一块肉……”


夏荷衣忽然暗自鼓劲,“荷衣,上前去罢,将你一番心意告诉大师兄,若真是郎无意,则跟姐姐离去,从此再无牵挂。”“不……不成的,大师兄怎会喜欢我这个胆小怯弱的小狸奴呢?我说出心中情意,以后就再没脸面见他了。他……他和令狐小圣一样,都是大英雄……怎么喜欢像我这般性子柔软可欺的小小女子?唉……我何必上前自取其辱呢?”


夏荷衣心中左右衡量,备受煎熬,她一咬牙转身离去,脚下忽然踩到了一根小竹竿,翠色欲滴,像极了一条青蛇,直直躺在地上。荷衣吓了一跳,自嘲道:“这绿竹竿像极了姐姐的青龙任月鞭,我怎害怕起来了。”


夏荷衣心头一颤,止住了脚步,暗道:“今夜之事,若换成了姐姐,她可会上前告知心意?会的,姐姐从来都是一个快意恩仇、飒爽果决的女子。我好佩服她呀,佩服姐姐的胆量、勇气,行事雷厉风行。易地而处,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扣响房门,当面告知心意。”


荷衣顿时来了勇气,“姐姐如此勇敢,我怎能怯弱?”她矮身捡起那绿竹竿,权当壮胆,便朝屋子走去。房门近在咫尺,荷衣忽然调转方向,来到碧纱窗下,“我哪里能与姐姐相比,我这双手是不敢扣开房门,当面告知心意的。看着大师兄,我……我哪里能张得开嘴;不如隔着纱窗罢!”


月光打在荷衣身上,将她身影映到了碧纱窗上,淡淡的一抹。屋中的江带鹤当即警惕,厉声问道:“谁?”荷衣吓了一跳,手中的绿竹竿哐当掉落地上,她抚了抚胸口,壮起胆子答道:“大师兄,是我。”


屋里的人影俶尔起身,就要迈开步伐;夏荷衣急忙说道:“大师兄,你别开门。”看到人影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荷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心头怦怦直跳,掌心已冒了一层细汗。


“大师兄,我有几句话与你说。”荷衣吞吞吐吐说道,江带鹤隔窗回答:“荷衣……有话但说无妨。”隔着如烟如雾的碧纱窗,依稀可见他伸手在桌面抚了一抚。


夏荷衣本想问一句:“大师兄可有喜欢的姑娘了?”可她终究不是鹿骄嵘,没有勇气如此直白地问出,只柔声问道:“天气渐寒,我想给大师兄做一身新衣裳,便想问一问,荷衣以往所缝制的衣裳……可合大师兄心意?”


窗户上的人影忽然一颤,身姿挺直如苍松,却不言语。荷衣等了片刻,不见屋内有声,心头蒙了一层失落,她鼻头一酸,道:“荷衣针线粗糙,委屈大师兄了。”


屋内一言不发,荷衣心头骤凉,她后退两步,低头看着地上的绿竹杆,只当它是鹿骄嵘的青龙任月鞭,给自己鼓气,又道:“大师兄,荷衣今夜须向你坦白一件事。”


隔着碧纱窗,夏荷衣摒弃了往日的腼腆、女子的羞赧,柔声说道:“荷衣在师门中最不得重视,北六带六个师兄中,唯大师兄待荷衣最好,从不笑我性子软弱,也不责骂我武功差;荷衣犯错时,会秉公处置,却也会软语宽慰鼓励。大师兄,荷衣……早已芳心暗许,只是荷衣性子怯弱,不敢告知,更不敢高攀湘水门的大弟子。如今面临去留抉择,不得已鼓足勇气,隔窗告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为君故。”


夏荷衣提着一口气,说完一番话语,一颗心已跳到了咽喉处,紧张额头冒出细汗;她死死盯着窗户看,等待江带鹤地答复。晚风过,庭院竹叶摆动,簌簌作响,屋内却寂静无声,打在窗户上的人影更是一动不动。


荷衣心头怦怦直跳,小脸已涨得通红,攥紧手心,又道:“大师兄一定不喜欢性子怯弱的姑娘罢!我……我入江湖历练一番,武功虽无甚长进,可我……我不再似从前那般胆小软弱了。大师兄,我……日后一定会勤加练武,我……”


荷衣吞吞吐吐,言语渐渐没了次序,道:“大师兄若愿意相信荷衣,能不能……敲一敲桌子,哼一声亦可;若大师兄从未将荷衣放在心上,则……不必言语了。荷衣,吐露心意,已心满意足,不敢奢求。”


话虽如此,但夏荷衣终究是个痴情女子,面对心上人,又岂会没有期待?然耳边只有风过廊下的呼呼声、风扫竹叶的刷刷声,屋内之人全无动静,唯一身影笔直地坐着,投映在碧纱窗上。无言便是拒绝,江带鹤以无言之态,拒绝了夏荷衣的一番痴心深情。


荷衣紧张、期待的情意心绪瞬间灰飞烟灭,继而是满心的悲伤难过,整个人如蒙霜雪,原本澄澈如秋水的双眼刹那间空洞无神;她凄凄然无声苦笑,却不改往日的温柔,说道:“大师兄是翱翔九天的白鹤,荷衣只是屋檐下的一只小狸奴。性情软弱、武功低微的小狸奴,如何堪匹配排云冲天的白鹤,是我不够好……”


荷衣心痛如刀绞,哽咽不能语,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滴落地上,却咬紧牙关,不愿哭出声来,唯恐江带鹤轻视自己。良久,她略略平复了一腔悲伤难过,才说道:“大师兄多年回护之情,荷衣铭记于心。荷衣就此拜别,从此跟在姐姐身边,但绝不敢忘记与湘水门的情意,他日师门若需要荷衣,荷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隔着一层碧纱窗户,屋内人影一动不动,寂静无声,并无作答;窗外北风寒凉,荷衣伤心不已,泪珠垂在双颊,梨花带雨惹人怜,她轻轻抽泣,又道:“他日大师兄日后觅得良缘佳人,荷衣不论身在何方,一定祈求上天,祝大师兄与嫂子和和美美,恩爱白头。”说出此话,她已泪如雨下,心头骤然一疼,如刀剜剑刺。


月华浅浅,落地似成霜,荷衣踏着一地的心碎,转身离去!翌日,春梨衣与秋藕衣却发现荷衣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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