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不愧是村里唯一的屠户,光看这墙就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别人家大多都是篱笆墙,最多砌一面黄泥砖墙,他家倒好,砌的是灰色的砂石泥浆墙,配的是黄褐色榆木门,门上有两个铜环,环柄还雕有祥瑞花纹。
这样一座小屋跟烟井村格格不入。
秦忘音扣了扣铜环,后退几步等待。
大门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双小女童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
秦忘音早想好了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大槐树张婶家的,来送猪草。”
门开大了一些,完全露出了小女童的样子。她瘦小得可怕,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肿,头埋得低低的,竟不像村里别的人一样打量她,甚至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好像连抬头都不敢。
“稍、稍等。”
她说完便急匆匆跑回去。秦忘音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听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句听不懂的谩骂,里屋木门就被粗暴推开,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拉开大门。
“什么大槐树张家,不就是张寡妇?”他不耐烦地说,看到秦忘音眼睛一亮,“哟!你这小娘子是?”
“我是来送猪草的。”
大汉一挑眉:“猪草呢?”
秦忘音解下箩筐递上去。
“嚯,就这么些?不够我家猪仔吃一餐的!”大汉边说边伸手上去拿,没想到秦忘音收回去,让他抓了个空。
“请问工钱呢?”秦忘音问。
张婶说他给多少就给多少,不要与他争,但是看他连要给钱的意思都没有。
“工钱?”大汉冷笑一声,“就你这点还想要工钱?”
“快给我!”他又伸手要去拿,两只手已经摸到箩筐边上了,却怎么扯也扯不过来。
大汉惊讶了,使出最大的力气去扯,箩筐却纹丝不动。
任凭他怎么使劲,秦忘音只是冷眼看着他。
他冷汗直冒:“放、放手!”
秦忘音听话的放手,大汉措不及防,往前跌了一个趔趄。
大汉看着自己手里的箩筐,感到莫名其妙,奇怪,刚才是怎么了?
“工钱呢?”
大汉听言,脸上冒出几分怒气,又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他对这种恐惧感到迷惑和愤怒。
大汉怒目圆睁瞪了几秒,感觉火焰就要随着他的喘息喷出之时,他从腰侧摸出一个铜板,“叮”地一声弹到地上。
“不小心掉地上了,你快去捡啊。”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秦忘音冷冷看着他,却没有蹲下身去捡。
大汉见状哈哈大笑,又说:“若是你下次还是拿来这么点,就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他退回门后,砰的一声关上门,竟是连箩筐也未曾留下。
秦忘音这才发现自己拳头紧攥,青筋暴起。
她陡然松开了手,看向落在石阶上的那枚铜板。
她捡起那枚铜板,冷冰冰的,很轻。
这就是她劳作半日的收获。
这也是张婶平日里劳作半日的收获吗?
铜币?什么概念?
未央山作为千年大宗,不说富可敌国,但必定是财宝无数,金银无数,富甲一方。
之前出游都是以金币作为单位。
原来金币银币之下还有铜币吗?一个铜币能买到什么?
沉思之中,她竟没发现后面有人靠近,有人拍了拍她。
是陶果。
“你怎么敢招惹他呀?”陶果悄声道。
她拉起秦忘音,“快跟我来。”
她把秦忘音拉到隔壁的一个院落,左右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家。”她解释道。
怪不得她会突然出现,原来她家就在隔壁啊。那她刚才是都看到咯?
“你是替了张寡……张大娘割猪草的活吗?”陶果斟酌着开口。
其实自从上次醒来之后,陶果就没有见过她。若是平时,她肯定不会管这个闲事,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就心里堵得慌,脑子还没做好决定,身体就已经动了起来。
秦忘音点了点头,举起手里的铜板掂量:“一筐猪草,只值一个铜币吗?”
陶果神情复杂,欲言又止:“那个……猪草不值什么钱的。”
陶果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忿忿不平道:“张狗实在是太可恶了!自己养猪吧,还要别人替他喂,懒惰至此!就算草不值钱,好歹也是找人替他割的,怎么着也要给几个铜板吧。给一个就想打发人,他当自己是谁呢?”
原来张屠户叫张狗,倒是人如其名。
秦忘音听完,沉默地捏着手中的铜板,然后抬眼看陶果:“你很讨厌他?”
“没!没有……”陶果慌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说道,“谁不讨厌他啊。”
“他干了很多坏事?”
“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如此。”秦忘音把铜币收回口袋,“谢谢你的提醒,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陶果以为她还要追问下去,没想到她就要走了?
“哎,你等等。”陶果又拉住她,“你们应该是缺钱吧?你别去张狗那儿了,你去他那儿不如来我这儿。”
她指了指身后的房屋:“ 我家是养蚕的,你每天陪我去采些桑叶来。我一日付你……5个铜板!”
“下午的时候,我一样也要去做一些零碎的活,你就跟着我去吧。”
“这样可以吧?”
秦忘音微愣:“谢谢你。”说完她又觉得不够郑重,又站直了身子,语气诚恳道:“谢谢你,你待我可真好。”
陶果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我,我就是、我就是看咱俩年纪差不多的份上。”
“那就这么说好咯?你今天先回去,明日卯时半,用过早饭之后来这里找我。”
回到大槐树下的小屋,桌上的饭菜已经快凉了。
张寡妇就坐在桌前等她。
“张婶……”秦忘音怀中掏出那个铜板,还原了一下事情的始末,“抱歉。”
“啊,竟然有一个铜板啊。不错啦,你第一次去,我还以为会空手而归呢。”张寡妇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不是,还有这些。”
秦忘音松了袖口,袖子里的谷糠落到桌子上,慢慢地堆成了一座小臂高的小山。
张婶吃惊得说不出话:“你竟然……”话说到一半,她猛的收住表情,露出一个欣慰感动的笑。
“小花长大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