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云开山叫骂之前,老狼就闻到了这屋子内有些不太寻常的味道。
而纤细女子绕半天弯,好容易避开老狼的瞬间,就从纷纷扬扬的头发中摸出个火折子的异常举动又说明了一切。
何况,那玩意的味道还是那般刺鼻。
一个不太符合常理常规的地方,偶尔闻到些不太美妙的味道,当然不是件令人心神愉悦的好事。
不过,凭着老狼的推断,拿走了女子手中的火折子,此间又无别的火源,这味道虽然闻着不怎么好受,但一时半刻应该也不会有多少危险。
将女子手中已然打开的火折子抢到手中那会,老狼就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墙角的火盆。
果不其然,火盆里的火苗早已熄灭,连同木炭燃烧殆尽之后剩余的灰烬,都已经显现出冰冷的模样。
冷如冰窟的房子,又赤身裸体躺在一口敞开的棺材里,也难怪云开山喊冷了。
再说,一个五大三粗下界天神一般的男子,光着身子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看着也的确是不个事。
相比较于云开山的光腚还有他的怕冷,老狼多少还有些别的事端需要处理。
那些事,好似件件都比云开山这位故人目前的难堪都重要一点。
没奈何,只有委屈一会云爷了。
但光身子的云开山似乎并不这么想。
“兄弟,救命!”他大张着嘴干咳了两下,突然死死盯住站在黑暗中的老狼,声音颇为凄厉地喊了一声。
这一次,云开山没有再骂大街,也没有再挣扎。
相反,他一动不动躺在棺材里,大冷的天,云开山一张肥硕异常的大胖脸上居然汗流滚滚,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出,又在云开山黑红色的后颈上汇成一条小溪,眨巴眼工夫,已然将身子底下诺大一片地方都给浇湿了。
然而,云开山除了嘴里喊着“救命”,身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连眼皮都不敢乱眨。
夜色中,一个分外明显的“呲呲”声就在他的耳边越来越近,那个愈发刺鼻的味道简直让人窒息。
“老狼兄弟,救命!”云开山瞪大了眼睛,他扯破嗓子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突然,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老狼还从未发现一个的脸上,居然能堆下这么多的绝望。
一个惯走于江湖中的男人的脸上。
这样刺鼻的味道,老狼当然早就发现了。
除却味道,老狼还看见了黑暗中的一丝亮光。
就像是一颗星星,紧贴着棺材的外壁,忽闪忽闪的,在黑暗中显得分外耀眼。
霎时,那星星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
而“呲呲”的声响却听得格外清晰。
老狼就那样站着,他当然知道,那颗渺小异常的星星不是别的,就是根正在燃烧着的火绒绳。
其实,早在纤细女子摸出火折子那会,老狼就看到了暗藏在棺材外面的那根细细的黑色绳子。
虽然一根黑色的细绳子藏在同样黑色的棺材之外,况且只是短短一截,着实不容易发现。
但老狼还是发现了。
此时,看着眼前闪耀的星星,老狼知道,除了火折子,还要墙角里的火盆,这个屋子内,又莫名多出了第三个火源。
这当然不是件好事。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开山兄,勿动!”老狼怔怔看着,突然间,一声断喝,只见他的腰间猛地飞出一道白光,伴随一阵虎啸龙吟的声响,那白光却是直勾勾飞到棺材里面,紧贴着云开山的脸颊飞驰而下。
“啪!”只听得一声脆响,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呲呲”声瞬间消失,屋内的刺鼻气味依旧还在,那种令人不安的杀气却早淡了下来。
“老狼,你个浑蛋,你公报私仇啊?你……”半晌,云开山算是回过神来,他一睁开眼睛,就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看见老狼悠然提着剑站在面前,一下子咧开嘴,又骂开了大街。
“开山兄,实是抱歉!”老狼淡淡说着,很是仔细地看了看兀自颤个不住的长剑。
只见细长的剑锋之上,分明沾了些湿漉漉又黏糊糊的东西。
不消说,那就是云开山方才流出来的汗珠。
眼看火绒绳就要烧到云开山的脑后,老狼一声断喝,一剑挑飞了正在飞驰的火星。幸好关键时刻,云开山也算听话,直直躺着没有乱动,总算没有造成误伤,可挑飞火星的瞬间,手腕一抖,剑锋回弹,那把长剑却也实实在在在云开山的大胖脸上来了重重一记耳光,低头一看,这无意中的一下子,云开山一边的脸颊早变得又红又肿,简直就要溅出血来。
看着云开山狼狈不堪又气急败坏的模样,老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尴尬。
“开山兄,稍候!”然而老狼并没有笑出声来,他还是沉着气喊了一声,手腕又是一抖,捆住云开山的绳索应声而断。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老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条手臂却陡然变长,只听得一声闷响,云开山壮硕的身子被老狼提溜了出来。光溜溜站在暖房的地板上,云开山又不禁抱住膀子,很是卖力地颤抖了起来。
老狼略一低头,就看见云开山不适合让外人看到的地方。
真是的,都到这时候了,这家伙,浑身上下抖得像是在筛糠,那玩意却唯独高高耸立起来,张牙舞爪的姿势,活似一头猛兽,却哪里还像是哆哆嗦嗦狼狈之极的云开山身上应该有的物件?
简直一点都不相称。
“他娘的,都死哪去了?有喘气的没有?娘的……”正抖得有劲的云开山如何还顾得上这些,只见他一边抖着,一边环视一圈,看见黑漆漆的屋子内熄灭殆尽的火盆,不禁勃然大怒,大嘴一咧,又扯着嗓子叫骂了起来。
老狼看着破口大骂的云开山,也不在意,一转身,又看见了那些个棺材。
第一眼看到的,当然是方才还装着云开山的那口。
毫无意外,棺材下面,果然铺了厚厚一层火药。
也够宽敞的,装下云开山这般雄壮一条大汉,里面还能装得下这么厚一层火药,而且,还丝毫不加掩饰。
老狼寻思着,有意无意拍了拍棺材,一把按住了剑柄。
他知道,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这口棺材内的火药炸死他们几个人的确绰绰有余。
突然,他猛地一脚,眼前的棺材轻飘飘飞出,落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下面,自然又是一口一模一样的黑色棺材。
这次不用再费力打开棺材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根细细的火绒绳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蹿出来,又跟别的几根同样不起眼的绳子连在了一起。
好家伙,可真舍得下本钱。
这么多火药,如果真让那些人得逞,别说老狼他们几个,就是连同花嫂这个院落在内的大半个村落,怕是早都被轰上了半空。
想到这里,连老狼也感到一阵后怕。
除却几个江湖中人,就是一群困顿之极的可怜山民,指不准那一天,就被突如其来的几口上等棺材给送上青天。
他们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
当然,也没有人在乎他们到底有没有做错过什么。
可能,更多时候,不会有人在乎他们到底做过什么。
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们当然也不会考虑到他们的存在。
仅仅是因为他们住在了花嫂这么一个女人的周围。
还有那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年纪轻轻,却要在江湖上干这种勾当。
难怪她掏出火折子的时候,还有几分青涩的眼神中,是那样的委屈跟不甘。
这个差事,何止是九死一生,纯粹就是百死无生。
而且,还是女子知情的前提下。
让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女子瞪着眼睛决然赴死,她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娘的,都死哪儿去了?有没有喘气的?快给云爷滚出来!娘的,都死光了吗?给爷拿身衣服,妈的,冻死老子了……”等半天,不见有什么动静,云开山一巴掌拍在土墙上,又是一阵大骂。
过于雄壮的气势,让这间骨子里实在有些简陋的土屋子上,“欻欻歘”漏下几缕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