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王记酒店?
前面的镇子上,当然曾经的确有过一个王记酒店,那家一想起、就让老狼两眼模糊鼻子发酸的王记酒店。
可如今,却哪里还有个什么王记酒店?
别说王记酒店,连整个镇子都毁了,早变成了一堆废墟。
那童子看着并不像是个胡言诳语之辈,也不像是个愚夫笨汉,当然更不像是个疯疯癫癫的酒鬼狂徒。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必要大冬天站在四面灌风的雪野上站半天,只为等到他路过,然后说上一句谎言就走。
况且,那童子还明明白白说道:他师父已经在王记酒店准备好了薄酒。
诚然,嘴上说“已备好薄酒”的,所准备的酒一般都不会太“薄”。但无论这么看,一个如此仙气缭绕的童子,他口中那个略显神秘的“家师”定然也不是寻常之辈。这种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屑于搞一些顽童夯汉才热衷的恶作剧的。
至少,凭着老狼的直觉,这对师徒,其实并没有恶意。
他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狼一样的直觉。
凶险莫测的江湖之中,多少回,就是凭着他这份过人的直觉,老狼才得以在比山高比海深的尸山骨海中逃得身子、保住性命……
突然,老狼眼前的雪地很是突兀地动了一下。
无声无息,却像是一个什么活着的东西就在这雪地下面窜来窜去。
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一道贴着地面疾驰的闪电。
“啪!”老狼轻轻按住剑柄,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他的腰杆还是挺得那般笔直,脸上的神色就像是这些天的天色一般,微风轻拂、风云不兴。
一双眼睛稍稍一眯,看着很是随意地盯住了那块看上去似乎不太安稳的白雪。
看似沉寂的雪野,当然是不可随便轻视的。
就像那个在洞府中相遇又惯使板斧的大汉,就是在一片同样的雪地里,愣是当着老狼的面,让人给杀了。
明明就在眼皮底下,纵然是老狼这般以快剑而享誉江湖的高手,也没能拦住那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暗器。
一个可能多少知道些秘密的杀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被人干掉。
而那些秘密,当然是老狼梦寐以求的。
如今,老狼再一次站到这片雪地上,当然也是来寻求一些秘密的。
自然,秘密不可能从天而降,它总会藏身在一些不容易被常人所发现的地方。
比如一些行踪诡秘的人的口中。
幸好,老狼应当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那种常人。
所以,对于找到一些不容易找得到的东西,老狼还是有些把握的。
但寻求到他想寻求的秘密,前提是他必须要活着。
在人的生命看着并不怎么重要的江湖中,这件事,看着容易,其实要完全办好,高低还是有些难度的。
自然,深谙其中道理的老狼面对眼前的异常景象,断然是不敢随便掉以轻心的。
“唰!”老狼正盯着雪地细细查看,不想,只见脚下一颤,那个神秘的玩意竟然猛地出现,不判不懈,却直朝老狼的脚底下跑了过来。
老狼还是那样站着,两只眼睛中,已然跳跃出一阵激烈的火花,眼看那东西就要撞到自己,老狼身形不动如山,一只手腕悄悄一翻,早有一道白光从腰间飞出,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对着那雪底下翻腾得起劲的玩意刺了下去。
“铮!”老狼只觉得手头一震,瞬时明白,剑锋已是穿透了积雪,碰到了下面早被冻得石头般坚硬的土地上。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的黄土,实在是被冻得太过于结实,土地下面,其实并不适合做一些别样的文章。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玩意就藏身在积雪里面。
并且,以老狼的剑法,只要被他盯上,很少有人能躲过他那刺出去的一剑。
可眼下,明明一剑刺了个准,可眼睁睁看着,那玩意好像就在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
当然不用扒开了积雪细看,透过长长的剑身,老狼早感觉到了:这底下确实什么都没有。
“唰……”仿佛是秋风吹动落叶,猛听到一阵细微之极的声响,老狼环顾左右,早看见又有东西朝着他站立的方向奔了过来。
当然,跟先前一样,还是在积雪底下。
不同的是,这次来的并不是只有一个。
老狼环视的瞬间,已然发现,伴随着那个轻飘飘的声音,四面八方平展展的雪地,一下子像是开了锅一般,沸腾的当口,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那么多,密密麻麻的,仿佛全然长了眼睛一般,一股脑都对准了他扑了过来。
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但见老狼倚剑而立,突然,也没见他脚下到底怎么动了一动,瘦长的身躯一下子拔地而起,紧接着,仿佛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瞅一瞅方向,猛地调转了身子,眼看就要落下来,长剑一抖,早在雪地上借个力,又凌空一个筋斗,眨眼功夫,早站在了三五丈开外。
却说那些个疾驰的玩意,似乎并不知道老狼已然跳出圈外,死命一冲,一下子撞到了一起,只听得一声闷响,眼前的雪地上,猛然间一道白色的雪柱冲天而起,伴随着漫天的雪沫,却似平地上涌出一股十数丈高低的清泉,其势之雄,真个蔚为壮观。
“谭老前辈,如此盛景,错过岂不可惜?”老狼站在远处,望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致,把长剑插回到腰间,嘴里悠然说道。
他早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啥?啥!啥盛景?什么什么景?能吃还是——还是能喝?”一阵啰啰嗦嗦颠三倒四的话语响起,老狼身边平坦的雪地上,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奇瘦的身材,不用看脸,就知道必是谭敬山谭老酒鬼无疑了。
“谭老前辈,请看!”老狼说着,冲谭敬山一拱手,眼光一瞥,发现老酒鬼趴着的地方,原来是个不深不浅的土坑,被雪一填,看上去倒显得平坦无奇。
“看?有啥——啥好看的?浑小子,没——没玩过雪啊?有啥好看的?”谭敬山斜着眼睛,瞪着老狼看了半天,突然,一张满是酒气的大嘴凑上来,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老狼看了半天,突然说道:“要去喝酒?嘿!小气鬼!小气鬼!那老东西就是个小气鬼,说请喝酒,真的只是——只是喝——喝酒!哎呀,快跑,老夫——老夫可不去,哎呀,不去!不去!”
谭敬山唠叨不清地说着,突然间恍然大悟般瞪圆了眼睛,一巴掌拍在自个光秃秃的脑门上,看看周围,猛地叫了一声,又一下子趴在了那个雪窝里,像个顽皮的小孩子般直想着把身子藏起来,却不想屁股撅了个高。不仅没藏好,反而显得愈发明显了。
“谭老前辈!”一个老家伙这般没头没脑,真让老狼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有些无奈地又冲谭敬山一拱手,俯下身子叫道。
“啊!被发现了!不得了——不得了,这么?被发——发现了……”谭敬山趴在雪窝里,听见老狼的叫声,一下子蹦了起来,顶着一头一脸的雪沫,真像个小孩子一样拍着手又是蹦又是跳了,闹腾了一会,突然转过脑袋瞪了老狼一眼,一扬手,朝老狼扔过来个什么东西,一拍屁股,早一蹦子跳了起来。
老狼连忙转头一躲,发现是个枣子大小的雪球,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个人老心不老或者早已老糊涂了的老顽童。
老狼微笑着,又转过身子看了看谭敬山刚才蹦跳的地方。
只见白雪茫茫,却哪里还有谭老酒鬼的影子?
“老前辈,再会!”老狼朝着谭敬山消失的方向胡乱一抱拳,算是跟老家伙道过别了。
他当然早就领教过了谭大酒鬼的轻功,不管看着他醉得如何厉害,真要比试轻功的话,只怕整个江湖上,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这般厉害的人物,一旦离开,断然是无法追寻的。
何况,老狼也并不想去追谭敬山。
因为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端要去处理。
看看谭敬山飞去的方向,又看看小镇的方位,老狼早迈开腿,又踏上了这条一直的路。
眼前的光线渐渐黯淡了下来。
抬头看看远方的山峦,却发现日头早就坠落在了山后。
本来他从花嫂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走了这么久的路,方才又让谭大酒鬼耽搁了许多光阴,加之塞北边地的冬日,白昼苦短,也难怪不经意间,一抬头,已然变成了黄昏。
又是一天快要过去了。
紧走慢走,等老狼走到小镇近边的时候,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
四周里黑漆漆的,本来寥廓的荒原,一下子变得愈发空寂了。
峰回路转,越过一个小小的土丘,居高临下望过去,老狼一下子被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