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桂英见袁雨潇心情确实不太好，也不知他出于什么原因，柔声建议他找个适意的地方——比如说公园，比如说江边——走一走，在她看来，喝酒和跳舞并不适合袁雨潇。

他心中的感佩沛然而至，顿觉肖桂英既好心肠而又善解人意。心里说凌嘉民真是何德何能，找到这么一位可人。

他接受她的建议，打算去桂园公园走一走。肖桂英笑着说，正好住那个方向，可以顺道把他送到公园门口。他恭敬不如从命，两人骑车便行。

我骑车还得感谢凌嘉民呢。肖桂英说。

晓得，他在教育东街教的你。

这你也晓得！肖桂英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你们是老同学，真是无话不谈啊。

倒也不一定……雨潇咽了半句，心里说，起码我去刘家岭是因为祝小光的选择，这个凌嘉民就从来也没说过，结果看着我与金道通的关系在误解中一步步疏远……

除了学车，他还说过我其他什么事没？肖桂英似乎动了好奇心。

没有没有！

你和凌嘉民是老同学了，关系很铁，你只怕比我更了解凌嘉民，你觉得凌嘉民这个人怎么样？话题既到了凌嘉民这里，肖桂英便有意无意地沿着话题走下去。

嗯……人蛮聪明的……

聪明是确实，我啊，就是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肖桂英率直地说。

这个……不是有你把着关嘛。

我要能把着他的关就好啦！他比我聪明一百倍。她笑说。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也笑了。

说说笑笑之间，已不知不觉到了桂园公园大门。他吸吸鼻子，嗅到迟桂花香。

肖桂英说现在当然有桂花，因为我是这个时节来到世上的！

他这才想起她叫桂英，他早该想起，只是没留心。

所以——肖桂英说，读书的时候，喜欢到这里来看书的，好像一坐在草地上，闻着桂花香，头脑就特别清醒一样，这也许是一种心理暗示吧。

他一惊之下笑了，告诉她很巧合的是，他读书时也正好如此。肖桂英有些惊讶于两个人竟然从没在这里碰到过。他深表同感地说，大家都讲这个世界很小，不经意就能碰到熟人，怎么这个公园又这么大？两个常来的人反而碰不到？

你这人是不是经常没事找事地问自己这些怪问题？肖桂英大笑。

你是觉得我这人很怪是吧！

你又想多了，想远了，你太敏感了。肖桂英这个话一出口，想着这又让他会更其想得多想得远，忙岔开话说，要不，我陪你公园里走走，重温一下学生时代？

雨潇心里想说好，出口却成了——这个……若让凌嘉民晓得了，我就洗不清了！

肖桂英笑着白他一眼，你这人身上就是一股酸腐气，凌嘉民常说他特别相信你这老同学，这可是他的真心话！若论知人，你不如他！

他听着有些感动，也有些愧疚，因为他可真是不敢说自己特别相信凌嘉民这位老同学了——尤其是现在。

但是也耽误了你的时间啊。他心里依然是关隘重重。

肖桂英一笑，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左不过回家看看电视上床睡觉！你如果硬不愿意，我也不敢勉强，拜拜。

她这么一说，他颇为怅然地急忙说，你生气了？

我干嘛生气啊，你真是想得多！肖桂英苦笑道，跟你讲话，有时候真是掉到八卦阵里去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那行，陪我一起走走！他还是知错能改的。

好勉强哦！

真没有！真没有！他一迭声说。

开玩笑啦，你这么不经逗！

你讲话也尽是迷魂阵，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半笑半真地说。两人都笑起来。

进了公园后，两个的人脚步都不约而同指向着公园西南那一隅而去。

这就是我以前经常喜欢来坐的地方，这个地方连鸟都不怕人！肖桂英说。他惊讶地告诉她说这也正是他常来独坐的地方，这让肖桂英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好一会。

你不要盯着我看，看着看着，真的就变假的了！他笑道，就像看文字一样，平时看习惯了，觉得某个字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可是你若盯着它久看，就觉得它越来越不像那个字了，你有过这感觉没？

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掏出一方手帕铺在草地上，然后坐下来，她正好坐在一丛野菊花旁边。他清楚地记得那丛野菊花正是长在他捡到那条手帕的地方。他微笑道，你刚好把我那时候坐的位置给占了。

你越讲越玄了！

他索性不再解释，傍着那丛野菊坐下来，慢慢地告诉她，曾经在这个地方，他捡到过一条手帕，上面绣着菊花，他一直在找这条手帕的主人，而且相信一定能找到……

为什么一定能找到？是有什么重要线索吗？她忍不住插嘴问。

因为手帕上有一种非常特殊的香味……

她又插嘴了，你好像是开始编故事了，你应该去写小说，我一直觉得你干错了行当！

他这才发现这个故事缺乏必要的铺垫，确实有些突兀，正想着如何交待清楚，身后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嗨，打扰一下！

两个人转头一看，一个姑娘正站在他俩身后，因为是坐在草地上仰视，姑娘显得亭亭玉立。

他急忙站起来问她有什么事，姑娘笑着递过一串钥匙，问是不是他遗落的。她说她刚才在门口停单车时，拾到这把遗忘在旁边单车车锁上的钥匙。

今晚是弦月，又有云层，他们坐的草地的位置离公园中的道路有些距离了，公园的路灯隔着树的梢叶影影绰绰地漏到这里，已经是极微弱的萤光，这女孩还处在逆光位置，她的面目也变得有些影影绰绰的。

他接过钥匙，确实是自己的，表示了感谢。有些奇怪她怎么找到他的，难不成看到他没锁车就一直跟踪过来，为什么不在门口就提醒呢。

没有！姑娘的声音一直带着笑声，说她并没亲眼见到失主，所以进公园来时，也不能确定是否真能找到，只是想着碰碰运气，因为这钥匙上好歹有一点点线索。

这一句带了点悬念。这钥匙上能有什么线索呢？

姑娘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略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我也不晓得应该怎么说，说出来吧……你肯定不会相信！因为这钥匙上有一点极淡的米兰花的香味，碰巧刚才走过你身边时，我闻到你带着这种米兰花香——你家是不是养了米兰啊？

他吃这一惊，把话都倒塞进肚子去了，站在那里干噎着。这时肖桂英倒是饶有兴趣地瞅着他一笑，他理解她表情的意思是——又来一个像你一样会编故事的。

我晓得你们不会相信！姑娘说。他感觉姑娘的脸上的热度扑面而来。

为什么不信！他到底缓过神来了，使劲儿点头，以帮助话语顺畅一点出来，非常相信！

那姑娘反而疑惑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是在取笑我。

没有！真没有……为了证明我是真的相信，嗯……他急于让她相信自己不是打趣她，一急就生了智，要不，我现身说法吧！他吸吸鼻子，比如说，我猜一下，小姐你的工作与中药有联系吧！

逆光的脸上两只眼睛闪得像夜空里的星子，你怎么猜到的？！——马上她又笑了，难道你也要说是你特别会闻气味吗？

 正是！他拿出十二分认真的表情，我在你身上至少闻到不少于二十种中药的气味，比如茵陈，当归……还有甘草，也许还有……鸡内金？甚至有清凉油……抱歉我对中药毕竟不熟悉，很多气味我叫不出药名！

肖桂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如果今晚这些事情来得不是这样偶然而突然，她真会疑心这两人在合伙编故事。

逆光中的人除了眼睛更其闪亮，半天没说话，大约她吃这一惊，也像他刚才一样，把话都倒塞进肚子里了。

怎么，你不相信？现在轮到袁雨潇急于让人相信了，如果连你也不能相信，我只怕很难找到真正切身地相信这个事情的人了！

如果不是看到你是和女朋友一起来逛公园，我真会疑心你是路上搭讪的公子哥儿！逆光中的姑娘又一次笑了，不过，如果你真是搭讪的，那手段也未免太高明了——因为你讲的都是事实，我就是在药店里工作的！刚才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像我这样嗅觉怪异的人应该很稀少吧，怎么能碰上同样的人呢，世界真的那么小吗？

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一切都得看缘份，比如我和他以前经常来这里，就一次都没碰上过！肖桂英笑着插嘴道，另外要纠正你的说法，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只是普通的同事而已。说着，她朝他挤挤眼睛，要不，你们两位功能特殊的人士先聊着，我就少陪了？

他见肖桂英那挤眉弄眼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憋得脸上的热浪也一阵阵扑向面前人。逆光中的人也感觉到了，或者她听肖桂英这话也觉得有些尴尬，既然已经物归原主，她也可以告辞了。

他的视线被那个背影越扯越长，越扯越长但终是扯不断。

最后还是被肖桂英一句话剪断，哎呀，好像我是弄巧成拙了！

他心里说，真的是，确实是，真的确实是，确实真的是！如果你不是这么性急，我们说不定还能多聊会儿，聊出一些缘份来也未可知。紧赶着的不是买卖啊！

但这苦还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怅然若失地把剪断了的视线一圈圈绾到紧攥的拳心里。

还是肖桂英先开了口打散他的尴尬，我蛮羡慕你们这些嗅觉灵敏的人呢，我的嗅觉迟钝得很。

没什么好羡慕的，人长着狗的鼻子而已。雨潇意兴阑珊地说。

狗多好啊，动物中最可爱的就是狗了。肖桂英继续把空气搅活，你最喜欢什么动物啊？

什么？他本来就心不在焉，突然碰到一个不搭界的问题，他一时发了呆。

我看你的心早飞走了，要不，我估计那个美女还没出公园，现在再追上去结识一下？

这句话果然浇醒了他，他打起精神说，不要乱说！我是对你这样突然另起一头的奇怪问题没有思想准备！

这不正好说到我喜欢的狗了嘛，所以顺口问你一句。

他慢慢稳定了心神，我想，我最喜欢的……大概应该是鹰吧！

为什么？

它自由自在啊，空间那么大，地上再凶恶的野兽也奈何不了它！

第二喜欢的呢？

你这是打算问到第几百个？

问到第二打止！

嗯……我想想……大概是猫吧，可爱但永不失个性，聪明有灵气。他说，然后一脸问号地望着她，他想她问这种奇怪问题一定还有下文的。

肖桂英倒是不卖关子，直接就揭晓了，这其实是一个心理测验题，人最喜欢的动物，是他潜意识中的自己。还蛮准的，你那么清高，有几分像鹰，不过，你还是应该接点地气才好。

而第二喜欢的动物是他潜意识想找的另一半！

他微微一楞，心里问自己，晓鹭是像什么？像猫么……突然觉得自己想法有些莫名其妙，一咬牙把思路拽回来，略带些忙乱地把这题目反问肖桂英。

肖桂英只说第一喜欢狗，它很忠诚，然后就开始打马虎眼，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她规定自己十点之前要上床的。

两个人出了公园，骑车走完桂花路，到分路时，他要送他，她不让，正说着，却听得一个声音很响亮地传来——哈喽！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啊！

两人一转头，只见凌嘉民大汗淋漓地骑着车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雨潇心想坏了，这叫抓个现场，他张口结舌地望望肖桂英，她倒是颇为自如地望着凌嘉民骑到面前，看着他嚓地一声以脚支着车站稳后，才板起脸来说，我们两个刚刚游公园去了！可以不？

很好啊，我不在的时候，把你交给老袁看着，我很安心的！凌嘉民嘻皮笑脸地说。

雨潇暗松了一口气，才知肖桂英先前说凌嘉民对自己的信任不是虚言。

肖桂英掷给他一个白眼，我是一个很有规律的人，每周都是周四出来玩，你未必不晓得我会来你家，你还出去打羽毛球，我都没有羽毛球重要？

羽毛球不重要，但是和谁打还是重要的。凌嘉民依然涎着脸笑道。

那你至少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省得我白跑！

抱歉，这怪不得我，别人约我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我打你办公室电话你已经走了，我又实在是没时间去你家通知你了！

肖桂英哼了一声，凌嘉民又柔声说，好啦好啦，老夫老妻的在这马路上吵嘴，让老袁看了笑话。

谁跟你老夫老妻！

我说错了，不老，不老，是小两口！嘻嘻。

老袁你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药救。肖桂英一副无奈的表情。

为了表示我诚恳的歉意，我请吃宵夜！

肖桂英一口回绝，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生活很有规律的，更没有吃宵夜这样伤胃的坏习惯！你们去吃吧。

雨潇终于可以笑着插句话了，明晓得是伤胃的坏习惯，你还让我们去吃？

你们男人总得有些社交活动啊！肖桂英望着袁雨潇，神色终于缓下来，你们去吧，吃好喝好，但记住要有节制！我回家了，拜拜。

说着，竟不再看凌嘉民，骑上车去了，待她骑出十多米，凌嘉民才冲着她的背影大喊道，不要我送啦？一路平安啊！肖桂英很响亮地呸了一声，头也没回地去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待肖桂英的背影消失，凌嘉民才笑着说这么一句，雨潇稍带不满地教他应该知足，找到这么贤惠的人。雨潇虽然很多事情上有些与世隔绝，但肖桂英的传说竟然听过不少，这位贤惠女同事每天上班，不是带个米袋子，就是带个网袋子，不是带米就是带菜，十分勤快顾家。

哈哈，潇哥说得对！讲良心话，我也认为我这一辈子唯一做对了的事情就是找了她！

两个人说笑着到了老城夜市上，找个摊位坐下来，点好酒菜，雨潇便单刀直入地问，你今天是和金道通去打羽毛球了吧？

凌嘉民一楞，雨潇脆快地说，他昨晚也邀了我。

凌嘉民睁圆了眼，但是你没去……

因为我对所有的球类都没有兴趣。

这和兴趣没一点关系！打球只是一个形式嘛，你这是不给他面子啊，不要看不起领导！

你这扯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看不起他，我是真心很佩服他的——应该比你更加真心地佩服他！

光佩服不行，对于一个成功的人，你应该心存敬畏！凌嘉民表情变得一本正经，你如果有敬畏，就不会拒绝他的邀请。

你对他有敬畏？雨潇笑了，我没记错的话，前一向你不是还要孟坚带头拱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