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们这种脑瓜子,还想吃棒子面儿净面儿饽饽?有棒脐儿吃就烧高香了!”祥茂商铺的东家姜志邦站在商铺门前,横眉竖目,一脸怒气,冲董四儿媳妇大声吼道。
董四儿媳妇周身一颤,怯生生地道:“董四儿病了,想吃块棒面儿净面儿饽饽,我才找二贵,用二斤棒脐儿换了二斤棒面儿。”
姜志邦又朝店里吼道:“二贵,你给我滚出来!”
随着这声喊,店铺伙计二贵从店里慌慌张张跑出来,惶怯地站下,脑门沁着冷汗,战战兢兢道:“刚才你老不在,我心思着董四儿是店里的长活,干了老些年了,这下病了,我就……”
姜志邦倆眼一瞪,冲二贵吼道:“你给我听着,往后要是不经我手,就往外面拿东西,你就给我滚蛋!”见二贵蔫头耷脑,耳根皆红,一声不敢言语,姜志邦怒气未消,又吼道:“棒面儿和棒脐儿差的钱,你给店里补上!”
听姜志邦如此吼声,街上行人纷纷侧目,熟识的人则习以为常,并不以此为甚——这个当家顶门户的姜老二,虽交游通达、起家旺户的本事远不及乃父唾沫粘,可论起锱铢必较、刻薄悭吝的功夫,怕是早已青出于蓝,更上层楼!
街对面名世玉器店的周老板,站在玉器店的门里,冷眼看向眼前这一幕,不由攥紧了拳头。
唾沫粘站在不远处,一手拄着拐棍儿,一手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自家的商铺,待董四儿媳妇吓吓哆嗦地走了,姜志邦和二贵也回了店里,这才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店门。
唾沫粘大号姜鹤珍,早在他上三辈,家境便已败落。唾沫粘小时虽只上了几个月的私塾,却天生生就一双好眼,一张好嘴。许是天生我材,自有灵犀,十七那年便入了牙行,充当买卖经纪,没过多久便深谙其道,游刃有余。早年接手的最大一单买卖,是替镇东南的甄玉聪置办田产,买卖双方总共交易六百二十亩田地。唾沫粘慧眼识人,洞若观火,早就看出甄玉聪豁达大度,顾全脸面,便在更换地契时,分出二十亩,写上自己的名字,笑着对甄玉聪说:“小侄办了一件事,表叔你老肯定不会介意。”甄玉聪笑道:“表侄能做啥事?这几天为表叔的事忙前忙后的,受了不少累,表叔哪能介意?”唾沫粘笑道:“地契我给表叔凑了个整儿。这样一来,表叔这座甄家园子可就方正了。园子方正,四维四象,风水才好,才能圈得住财!”甄玉聪拿过地契一看,先是一怔,当即笑道:“表侄凑得好!表叔打小儿就稀罕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唾沫粘二十年一路走过,利落挥洒,剔透玲珑,未花一个大子儿,仅靠睿智通透的眼光,灵巧生花的唾沫,便粘来了一百多亩好地的地契。又在五十岁那年,开了这家祥茂商铺;六十岁那年退位让贤,由二儿子姜志邦领受衣钵,掌管了商铺。
唾沫粘一生中最为亮眼的一事,发生在十二年前。当时安水县的县长,是口碑甚好的石县长的前任张县长。就在此事发生前,一次在青芦镇的酒局上,唾沫粘遇见一个名叫蔺晓行的年轻人。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上天造定,或是唾沫粘眼神通透、舌绽莲花,风仪着实动人——总之,文武俱佳的蔺晓行一见唾沫粘,便心悦诚服,当即就认唾沫粘做了干爹。后来,因众所不知的原因,那位张县长惹恼了蔺晓行。蔺晓行一怒之下去了津城,住进城内一处住所,亲自执笔,每日一篇,均登在津城的各个小报儿之上。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捕风捉影,反正笔下皆是张县长任上的那一幕幕不甚光彩之事。蔺晓行如此做为,那位张县长如何禁受得起?就在张县长被此事困扰之际,有人跟县长言道,蔺晓行虽桀骜不驯,却敬服干爹唾沫粘。话虽不明,其意甚明。张县长忙备下四色礼品,枉自委屈,直奔秦沽登门拜访唾沫粘,请其出面,为二人讲和。当时唾沫粘正发高烧,见县长大人亲自登门来求,身上的病,登时好了大半。县长大人走后,天又不巧,下起了大雨,唾沫粘立站未停,抱病动身,拖着病弱的身子,在雨中接连渡过蓟水、永定两条大河,不远百四十里的泥泞土路,当天就赶到蔺晓行津城的住所。蔺晓行一来是给干爹面子,二来也是见好就收,有台阶就下,遂与张县长干戈玉帛,一天云雾尽散。此事一经传开,唾沫粘名动一时,着实露了一回脸。
送走了张桓、邱黑子等人,陈洪忙关上店门,回身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金条,眼中放光,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安:“那天我是出了力,可是人家说了这样的好话,还给了这么多的钱,我心里真有点儿不踏实。”说话间,拿起金条掂了掂,语气一缓:“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多金子,这不得有二三斤!”
兰花眼中满是欣喜,忙道:“那天是你救了张老爷的命,脸还被烫成这样,虽说钱给的是多了点儿,咱收着也不算啥事。”
陈洪轻轻放下手中的金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犹疑道:“今儿个我咋看张老爷看你的眼神儿有点儿不对。”
兰花笑道:“张老爷是啥人品,都啥岁数了,你咋多出那份儿心,还往歪处想?”
陈洪忙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是你才往歪处想。我是说,张老爷的神情脸色和往常有点儿不一样。他问你从前那些事儿时,他左边的脸,连着跳了好几下。”
兰花抢白道:“我咋没看见?你烫出一脸的红疤,眼倒比从前尖了。”说着走到桌前,飞快将金条收起。
陈洪道:“你是低着头说的,哪能看见?你早先的那些事,我也是才听说。”
兰花眼神一飘,娇笑道:“不知我早先的事,这话你还有脸说?我俩在一起时,你除了忙活我身子上的那事儿外,哪还有功夫听我慢慢絮叨那些陈年往事?”接着静静道:“我早先的事挺平常的,没啥稀奇,不就是我亲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将我送了人,后来老家闹死乱症,我养父母都着上病死了。临死前告诉我,我不是他们亲闺女,还把我亲娘留给我的镯子给了我。后来我就被戏班子领走了,这有啥呀?”
陈洪道:“你没和张老爷说你唱戏的事。你是说,你养父母死后,你被我家领走了,做了我家的童养媳。”接着又道:“你扯谎虽说没眨眼毛儿,脸还是红了一下。张老爷像是信了,连着点了两下头儿。”
兰花眸光闪动,忙道:“你傻呀!我唱戏这事儿能和外人说吗?即便和张老爷走得近,认了表兄,咱俩的过往也不能张嘴儿就来。再说了,就算和张老爷能说,不还有邱黑子、蔡蛮子吗?那些事能让他俩知道?”
陈洪道:“你小声儿说完过往的事,张老爷还问起了你的亲妈。问完了,他左边的脸,又跳了两回。”
兰花轻声道:“我亲妈的长相,我不太记得,可我心里觉得,她一定生得好看。”说着稍作沉吟,思忖道:“至于张老爷脸上跳,我琢磨着,兴许是上回遇到刺客,受了惊吓,落下的病根儿。”
陈洪疑惑道:“你说,张老爷问你亲妈干啥?”
兰花辩驳道:“提到我亲妈,张老爷能不随口问两句?这不是人家周到吗?你这人真是啥事都多想。”
陈洪闷声道:“照我看,你亲妈也不是啥好人。要是好人,能把自己的亲闺女送人?”
兰花神色忽地一黯,轻声道:“许是她遇到了啥难事,我觉得她不是坏人……”
陈洪道:“我看你瞅着金子的眼神儿也不太对劲儿。”
兰花笑道:“谁瞅着金子看,就像看豆腐一样?我看你今儿个才有些不正常。是不是我昨晚没让你尽了兴,心里存住了火?”说着撩起前襟儿,露出雪白坚挺的胸乳,娇声道:“过来,吃上一口,心里自然就会清爽了。”
大鸡形向后退开十几步,旋即接连快跑,当跑到李园子外围的水沟前,脚尖疾点,纵身一跃,便轻巧地越过两丈宽的沟渠。
天上青云渺渺,地下青草茵茵,水里青萍点点,不远处青茂的庄稼飘来甜甜的清香。
新娶的第三房小媳妇菱花,翘着脚站在园子上,张着黑边儿小嘴唇,露着黑边儿小白牙,娇声笑道:“你当你还是小伙子呀!放着小木桥不走,非要逞能,要是闪了腰,扭了腿,崴了屁股,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咋伺候人家!”
大鸡形大笑道:“别看今年四十五,裆里棒槌能敲鼓。就是再过三十年,棒槌还往肉里钻。你说这话,也不看看我是啥出身,是谁的后人!”说罢,接连向后来了三个轻飘的空翻。
说笑间,大鸡形的二媳妇茉莉走了过来,挺起丰盈的胸脯,哼了一声,嗤笑道:“够粘糊的!俩人红头涨脸、哼哼唧唧的……”说着抬手向西侧沟边一指,语气更是不屑:“是不是放野羊,玩儿草猪,刚刚从那个草棚里钻出来?也不怕一个小鬼儿眯眼,被里面的菜花蛇钻了冒出那股水儿的地方!”
三媳妇笑道:“我说二姐姐,你刚来时,可是玩儿过那个草棚?被那条菜花蛇钻过?要不然,这话儿也不能张嘴儿就来!”
大鸡形连忙笑道:“钻过,钻过,当年和你们大姐姐钻得最多,里面没有菜花蛇。”
大鸡形话音刚落,便从草棚中钻出一条四尺多长、五彩斑斓的菜花蛇。那蛇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便昂着头、吐着红红的芯子,缓缓爬进了水沟。
三媳妇看见蛇,脸色一变,细眉蹙起,不耐道:“啥破地方?天天看见蛇!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
大鸡形忙道:“蛇多风水好!越大越好!”说着抬手向北一指,又道:“要不是姜家坟地里的那条大黑蛇,他老姜家也出不了那么多的大官儿小官儿!”
二媳妇抢白道:“还蛇多风水好呢,你这儿是坟地呀?”说着哼了一声,恨声道:“照我看,这里还真就是片坟地!谁家不在镇里体体面面地住着?就你家将宅院盖在黄狼子点灯、野獾尿炕的蛮荒野地里,就连买几块豆腐,还得走上五里地!”
大鸡形精神一振,抢着道:“买豆腐,我去呀!你们不愿干的事,都由我来干!”
二媳妇讥诮道:“买豆腐,敢情你乐意去!瞟见那个卖豆腐的舒眉搭眼儿、一身闷骚、就像个从良野戏子似的小娘们儿,你周身上下还不立马儿就酥了?上次往街里买了回豆腐一去小半天儿,保不齐就与那小娘们儿在豆腐坊里办了一屉!”
大鸡形忙道:“这都是哪的话?我便是有那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儿!就他那男人的眼神儿,着实透着股儿凶杀恶气,那个狠巴劲儿,像是南山打虎,北山杀狼,瞧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三媳妇眼波流转,笑道:“那个小娘们儿能有多好看?哪天我得去给她相上一面,瞧瞧她到底是个啥来路儿。”
二媳妇两眼朝天,淡淡道:“是去相那个小娘们儿,还是去相看她那凶猛的野男人?一些人,一听说哪个男人凶,哪条汉子猛,立马儿就想着被凶上一把,猛上一回。”
三媳妇一笑道:“还是那句话,刚才那条大花蛇,说不准还会堵住谁的嘴!”
大鸡形得意道:“要说男人身子骨儿,能到某家这样的,满世介能有几个?你们就跟着享福吧!”说罢,接连打了十几个把式,动作齐整得宛如戏台上的武生。
打完最后一个把式,大鸡形稳住身形,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语气愈发得意:“戏台上的武生武丑,那都是打小儿科班儿,拜过师父,下过苦功,打过全堂,而某家却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
“你们都死在那儿干啥?还不快回来塞搡涨饭!也不怕掉进水里被王八背走!”远处宅院的门前,传来大鸡形大媳妇刘氏的怒吼声。
大鸡形大笑道:“喊啥呀!有啥烦的!每人一宿,没偏没向,我这身子骨儿,就是二十郎当岁儿的大童子儿他也比不了,全能随了你们的意!”话音一落,就地来了几个轻飘的空翻,裤褂翻飞间,脚下的青草都没踩散。
大鸡形姓李,本名东泉。这片千余亩的田地,被人称做李家园子,与北面甄玉聪的甄家园子,只有一里多的路程。这片李家园子,是大鸡形父亲留下的田产。其父虽说置下了这样的家业,却在秦沽史上籍籍无名。其祖父李矮子,却是威名赫赫的人物。李矮子家在海边的单桥村,打小儿父母双亡,跟叔父长大。李矮子顽劣异常,时常给叔父招灾惹祸,叔父不堪其扰。一日,叔父在祖宗灵前焚过香,磕了头,将李矮子骗到出海的船上,乘李矮子熟睡之际,将其装入麻袋,在离岸十余里的地方,将其投入了大海。据后来李矮子自己说,他只是觉出在水里飘了一阵,就到了岸边,身子一触实地,麻袋口便自行打开。当时李矮子从麻袋里钻出,回头看了眼大海,笑道:“叔,你直接轰我走便是,何必来这一出儿?”说罢,头也不回,大步而去。那一年,李矮子十五岁。李矮子离开秦沽,在外面闯荡了一年,便投了军,在朝廷剿灭捻子的战事中立下大功,到了三十岁时,已然升任十八营统领。一日,李矮子的叔父收到一封信和一百两黄金,才知侄儿未死,在外做了大官儿。后来,叔父竟鬼迷心窍,脚踩炕沿儿,刚到丑时,尚未天明,就输光了所有家产。流荡了半年,一次偷喝了几碗劣酒,跑出不远,便醉倒在地,当夜冻死在了雪地中。
李矮子先后娶了七位夫人,接连生下九个女孩儿,都是孩子刚一出生,便被李矮子摔死。每次摔死孩子时,李矮子都是吼出那句话:“我的人,只能日人,不能被人日!”最终在李矮子四十五岁那年,由七夫人产下一子。得子那天,李矮子昼夜痛饮,当夜狂笑数声,暴毙于酒桌之上。李矮子遗下的财产,几乎被前六位夫人一抢而空,待七夫人满了月子,已所剩无几。后来,七夫人带着儿子,回到了秦沽故里。等儿子长大,七夫人用当年的体己钱,置下了这片李家园子。
五麻子将樊智面前的酒杯满上酒,自己一端杯,大声道:“兄弟,自打五哥一见你,咋就觉得这么投缘!五哥再敬你一杯。”说着一仰脖,将杯中酒一口喝下。
蓝闺儿提起茶壶,飞了一眼樊智,转身走进厨房。
樊智端起酒杯,瞟了眼蓝闺儿丰盈的后影,这才浅浅喝了一口。五麻子见了,忙道:“五哥干了,兄弟你随意喝。”
蓝星儿端起酒杯,扬声道:“我陪俩哥哥一杯。”说罢,将酒一口干了。
五麻子放下酒杯,眉飞色舞道:“当初五哥在关东,每回外出身后都是跟着仨俩枪管儿直的保镖。天上飞过老鹰,他们不论是谁,眼皮子都不撩,抬手一枪,老鹰就应声而落。找个地儿将老鹰大锅炖了,摆酒上桌,他们都得把酒端到你五哥嘴边儿,还得陪着笑说:舅爷你老先来。喝完酒,随便找一家,芦席火炕,绿褥子红被,那些黄花闺女,都是上赶着跟你五哥睡觉。那几年日子过得,真叫一个舒坦!”
樊智看了五麻子一眼,冷冷道:“在关东活得那么滋润,咋回了秦沽?”
五麻子抬手抓了抓青亮的头皮,恨声道:“那还不是有人看你五哥活得自在,见不得人好,心里来气,就想着法儿的害你五哥!”
樊智淡淡道:“咋个害法?”
五麻子道:“打个黑枪,下个毒药,无非就是江湖上下三滥的那一套。总共三回,死伤了五个保镖,你五哥身上也挨了一枪,我姐夫这才让我回了秦沽。”
“油锅冒大烟了!快把锅端了!你眼珠子直着想啥呢!”厨房里传来蓝闺儿呵斥庄二奎的声音。
蓝星儿朝厨房方向瞄了一眼,笑道:“我这大姐夫除了炒菜做饭,毛儿也没有,就是个痴货!”
樊智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静静道:“一些人痴点儿呆点儿自己倒好。”
傻盼子挑着两桶水,晃晃荡荡走进店里。蓝星儿忙道:“傻盼子,脚步稳着点儿,别洒一屋水。”傻盼子直着倆眼,一声不响,将水挑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半张饼,一边吃着,一边往外走。
五麻子喊道:“盼子,等等。”
傻盼子停下脚步,直愣愣看着五麻子。
五麻子从桌上抓起几块酱肉,递到傻盼子手上,大声道:“盼子,拿去吃。五叔拿你就当亲侄儿。”
傻盼子将酱肉夹在饼里,咬了一口,全不理会一旁的樊智和蓝星儿,挑着空桶,径直出店去了。
樊智拿起筷子,夹了几条小菜儿,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微微点头道:“还真别说,那个刘八缸腌制出的菜品,还真就有些独特的味道。这些年来,走了很多地方,便是去了日本,也没尝过这般滋味的酱菜。”
五麻子陪笑道:“刘八缸的小菜儿,带着二百年的仙气儿。喝完酒就着下饭,往下咽着,那叫一个通透。这两天,我就去刘八缸的店铺,给我兄弟买上十斤。”
樊智淡淡道:“酱菜这种东西,只能吃上少许,用来调节舌尖儿上肥腻。若是用得多了,就会像某些不入耳的话一样,讨人嫌了。”
“二奎,你看这刀钝的,啥也剁不了。你咋不抽空儿磨磨,磨快一些!”厨房里又传出蓝闺儿呵斥二奎的声音。
五麻子眼光一闪,大声道:“这世道,就是你我兄弟这等强者的天下,要是咱哥几个携手揽腕,一个头磕在地上……”
樊智轻轻摆手,打断五麻子的话,静静道:“五哥和我说的那件事,我始终上着心,接连找了三回局长,都被局长驳了。事不过三,往后不能再说。再说,就没啥意思了。”
五麻子怔了怔,急声道:“滩地抵押的期限,过了没几天儿,咋就……”
樊智眉头微皱,沉声道:“当铺的当票儿,过了一天都不行!”说着微微一笑,淡然道:“我这人说话直,五哥别见怪。赎回那片滩地可不是小钱儿,据我所知,五哥手头上并不如何宽裕,不知这笔款项从何处筹得?”
五麻子面色微红,支吾一声,忙道:“是青芦几个朋友帮的忙。还有……还有那个老宅也让给了他们,当下五哥已搬到生有大梨树的那座宅院,那里清净,上下六间房,也够宽敞。”说着眉头一展,兴奋道:“赎回我家那些滩地,这点儿钱不算啥。只要滩地在手,别说当年产的盐,就是天一冷,盐池子里出的那些硝,多少人都打破脑袋争抢着来买。西北风一刮,往门里刮的那可都是一张张的大票子!”说话间,看向樊智,陪笑道:“要不兄弟你再给五哥费费心,到时五哥决忘不了我兄弟。”
樊智面色一寒,不再言语。
蓝星儿忙道:“五哥,真不行。樊科长已经尽了大力,最后一回,直接被大头儿骂出了办公房。”
樊智又一摆手,淡淡道:“不说这些。”
蓝星儿笑道:“不说这些,那就说点儿逗趣儿的。对了,我看那个卖豆腐的小娘们儿眉呀眼儿的挺有味儿,五哥就没啥想法?”
樊智瞟了眼厨房,像是自语:“有些地方,比日本女人还有味道!”
五麻子一脸羞愧,低声道:“说上这事儿,五哥就比不上俩兄弟了,五哥睡的都是土妞儿,没开过洋荤。”说着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丝丝无奈:“豆腐坊的那个小娘们儿,暂时还得忍忍,她那呆驴一样的男人是树金的磕头兄弟。”
樊智冷眼朝门外一扫,问道:“树金是谁?”
五麻子神色一懔,忙道:“树金可是真有股子狠劲儿,当年青芦镇上的狗油灯,就是被树金打残的,躺在炕上七八年了,仍像死人一样。”
樊智笑道:“狗油灯,四白毛儿,傻糊子,大鸡形,安水这地方,咋都是这样的人名儿?”说话间,眉毛一挑,冷然道:“那个狗油灯被人打成那样,莫非他家都是死人?”
五麻子不屑道:“别看狗油灯当年是安水的一霸,他那仨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还怂的怂蛋,跟死人也差不哪去。”
樊智道:“那个树金现在干嘛?”
五麻子道:“树金打残了狗油灯,就去当了兵。据说一仗下来,就当上了排长。在战场上打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当下虽说没了一条腿,可那眼里的杀气,仍叫人心里发毛。”
“你傻了!咋还把油烧得这么热,把两盘子腰花儿都炸糊了,这让兄弟们咋吃!”厨房中又传出蓝闺儿呵斥二奎的声音。
蓝星儿笑着喊道:“油热点儿没啥事,糊就糊了。炸糊的腰花儿,吃着更上劲儿!”
随着蓝星儿的话声,蓝闺儿端着一盘腰花儿,一脸笑意,从厨房走来,将腰花儿放在樊智近前的桌上,笑道:“可得给我兄弟好好补补!不论是官家还是私下,我兄弟里里外外的忙活,这都累成啥样了!”说着瞟了眼五麻子,笑道:“豆腐店的那个小娘们儿一时半刻的动不了,那就先别动。听说李园子的大鸡形新娶了个来历不明的小媳妇,两片青边儿红嘴唇儿,一嘴的黑边儿小白牙,看着就让人觉得新鲜。麻五弟,你不想去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