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屋外的雪停了。
乞丐比他们先醒来,身上的斗篷很暖和,他动了动手指,捏着柔软的斗篷,惊奇地发现,手上的伤已经好了,脏物也洗得干干净净,他的眼睛看向倚在一起靠在墙角的葭沉夫妇。
昨日晚间的时候,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拿着令牌自由出入于地下城的牢狱,他跟侍卫们说,“少城主要见兽人零三号。”
看着他手中的令牌,侍卫们无人不信,晚间灯光昏暗,真假当然也难以分晓,也无人愿意去分晓。
就在他带着自己出去之时,原本安排莳花堂的姑娘们绊住的少城主却在此时得到老城主的召唤,急急忙忙回来。
自然是老城主先发现了他们,少城主冯回此时也正回到门中,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言沉带着他往前跑去,他并不方便露面,两人分开了跑,言沉有云实的接应,很快就摆脱了侍卫的追捕,而他则被侍卫一路追到了近城门口,言沉与云实在屋顶上追踪着他们,之后便是他遇到了蒼葭,蒼葭助他躲过。
身上的伤是谁治好的?一定是神力或者魔力,不然不可能这样快,那是?难道是她?自己身上这样肮脏丑陋,会是一个小姑娘?她又来自何处?虽然心中千头万绪,但还是莫名其妙一股暖意涌上他心口,让他停止思考。
他有他的任务,悄悄寻回魔域的魔君,为此他已经来人间十几年,走遍人间,谁料半年前不小心竟被地下城寻找猎物的猎人所骗,等他醒来时,已经被种下降魔符,自己也因此魔力被封,不得不在地下城苟活。
直到那日,一样被封印后以山鸟示人的亡魂飞来窗口与他说,找到了魔君,而他也在斗兽场上看见他。
沉与葭都没有听见他醒来的声音,直到他碰响旁边喝药的碗。
他开口便道,“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不过,我需要你们的一滴血。”
葭与沉不明所以,葭不语,沉问为什么?
“因为血能助我恢复力量。”
沉疑惑,“你是吸血鬼?”
“不是,我体内被种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听他们说,需要一阴一阳两滴血才能化解。”其实,是需要神人之血和魔人之血才能化解,不过此时身份不明,他只好这样说。
葭问,“昨晚那群追你的人吗?”
他点头,葭昨日掏出来的项珠没有收回衣领里,在她脖子上晃悠,他看见了,盯着她的项珠,更加好奇她的身份了。
葭看到了他落在项珠上的目光,沉也警惕地看着他盯着蒼葭,心中顿时起疑,“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他的声音很冷漠,像是在谈判桌上针锋相对。
他这神情倒是与昔日一样。
他突然笑了,嘴里随口而起的魔君在嘴边又咽回去,他怕他们害怕,所以也迟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魔力。
“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
吴言沉一直对他很感兴趣,他的话更勾起他的冲动,沉拿起刀子割破手指,滴了一滴在他手心,葭也割破滴了一滴。
他们两个并没有看见什么变化,但是他能感受到他体内的降魔符正在被这阴阳血消解,不过刹那之间,他的全部魔力都恢复。
亡魂在他的召唤之下归来,在注入言沉的阳血和他的魔力之后,亡魂的真身得以复现,不是从前的山鸟,而是一只雕,吴言沉是魔君之时的坐骑。
沉与葭都震惊,但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他们向来不爱情绪外露,两人都是。
他与亡魂向吴言沉行魔域之礼,“乌漠拜见。”
吴言沉被他的举动搞得疑惑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乌漠扣在手上的头抬起来,注视着蒼葭。
葭虽然知趣地走出去,但这次,她不像以前那样毫不在意,这次有了想要知道他的事情的冲动,沉并没有任何留她的意思,她压制内心的冲动,关上门,往屋外去。
乌漠幻化出一直携带的山桑弓和鸦翎箭,里面封存了吴言沉是魔域魔君的全部记忆,乌漠一直小心翼翼保存,如今终于能亲手交给他。
沉迟疑,作为射羿者,他自能看出眼前的弓箭确实非同凡响,但他一时难以做出决定,如今人间一切都好,如果知道了前世记忆,又会有怎样的变故呢?
他的目光久久停落在弓箭上,手上有想要去抓住它的冲动,十几年了,他以前宝贝的弓箭现在就在眼前,自带一种魔力,认主的魔力。
犹豫再三后,沉的手缓缓靠近乌漠手上的山桑弓和鸦翎箭,他像是下定决心,拿起了弓箭,弓箭上封存的魔力在向他喷涌,前世记忆也一一袭来。
魔域宫殿内,殿内紫光弥散,宏伟气派。
殿中间坐着魔域的魔尊——杳冥。
自万年前的人神魔大战后,魔域魔神被封印,魔域便一直是魔神之子杳冥为尊。魔神二子圹(kuànɡ)埌(làng)则放浪形骸,寄情山水,直到这日被杳冥发现他竟私自在修炼奴颜媚骨丹。
魔尊杳冥大怒,“奴颜媚骨丹!二弟,如今三界太平,你是想做什么?”
圹埌振振有词,“大哥,我要复活父神,重振魔域!”
杳冥震惊地看着他,“二弟,你何时是这样的?你寄情的山水不好吗?现在的天下三界不好吗?四海八荒,安平永乐,不好吗?”
圹埌心有不甘,告诉他,
“大哥,那是他们好,不是我们好。
几万年了!我们一直像苍蝇一样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你说这叫好?
天界妄自尊大、不可一世,人界庸才俗子、附庸如蛆。
凭什么他们能占据天上地上,我们要忍辱负重在地下?
你再看看魔域。
魔域之人成日无所事事,不思进取,苟且偷安,酒熏肉臭,这跟尸体有什么区别?就连尸体都还能当肥料。
大哥,虽然如今外无忧患但内里堪忧!魔域兵微将乏,积弱成疾,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杳冥从没想到,这个二弟平日优哉游哉,心思竟如此深沉。
“可是不论如何,也不能练奴颜媚骨丹啊!那是毁人毁己的肮脏腌臜之物。”
“脏脏?腌臜?不过就是用几条人命,练成了就能控制军队,魔域就能重振雄风,就能与天人两界抗衡!哪里肮脏?”
“不过几条人命?”杳冥实在难以置信,眼前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是曾经那个单纯的二弟。
“二弟,魔域向来与天人两界和平相处,你此举若成要害多少人命你知道吗?”
“大哥,魔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圹埌无奈道。
“圹埌,所犯之罪,罪不容恕,着魂魄离体,罚入人间,心性修炼善佳方回。”
圹埌十分不满大哥的不作为,空坐在魔尊之位上,全然不为魔域着想。
杳冥逼圹埌魂魄离体,肉身封印,魂魄入人间历练,只愿其心性柔和,不再执着。
吴言沉手执山桑弓鸦翎箭,他全部都想起来了。如今不过是空占着一副本不是自己的身体、身份,而自己原本也不属于这里。
他脸上平静如水,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如今的他该何去何从?
身旁乌漠道,“魔君,您的肉体被魔尊封印在蛟龙渊的琉璃盏中,属下等实在无法靠近。”
“无碍,现在还有吴言沉的身体。”
“还有一事,魔君,刚才与您一同的女子,她脖子上的项珠,是神界之物。”
沉还没来得及消化刚才的记忆,乌漠的话却把他拉回人间,还有关于蒼葭的事。
“神界?何物?”
“玉盘,神界可以结神魄为玉盘,不过此举甚少人用,因为这相当于把半条性命交与对方。”
“半条性命!”吴言沉想起来,那日蒼葭正是点项珠召唤了她那个骑大鸟的朋友明玕。他看向她的眼神实在让他不得不多想,只不过那日他急于找杜蘅,没有在此事上纠结,现在想来,是了。
“这位女子我看来历不凡,若她问我,此事要不要告知?”
“先不要。”吴言沉脱口而出的话把自己也吓到了。
“是,魔君。”
言沉嘱咐,“她问你关于魔域神界之事,你一概不知。”
“是。”
“再有,去查一查,她到底是谁。”
“是。”
乌漠踏出了门,叠好斗篷归还于蒼葭,一声谢谢后,葭还没来得及问他项珠之事,他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葭心中有些不安,往屋子里去。吴言沉已经收好山桑弓鸦翎箭,他沉闷着,葭叫了好几声才叫醒他,两人肩并肩徒步踏着深雪往吴府去。
一路上,他没说,葭也没问。葭没问,他也没说。
但葭的第六感并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