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得下点雪,这难得的雪竟然不小,漫天飞花。哥哥握着我的手陪我在窗口看雪景,风有些大,他最终合上窗,向屋内喊了声:“瑞贞,银耳煮好了吗?”
萧家家主萧瑞贞与哥哥的关系向来很好,她性情温和,行事优雅端庄,我也很喜欢她,暗地里会叫她嫂子。
“行了,别催我了。”瑞贞姐姐端着盘子出来,把一碗银耳摆在我面前,笑了声说,“快吃吧。”
我尝了一口,味道不是很甜,但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能吃到银耳羹,整个人都会很暖。突然听到哥哥和瑞贞姐姐在聊天,我就将勺子含在嘴里,一本正经听他们说什么。
“你真的想去争族长这个位置?”她问道。
“主要是想保护好念玺。”
我听着,忍不住插嘴,含着勺支吾地说:“当族长太麻烦了,我也不要哥哥保护,念玺会保护好自己的。”
哥哥笑着轻敲了下我额头,戏言说:“小鬼,你懂什么?”
瑞贞姐姐好像也是被我一番话逗笑了,说道:“念玺厉害,不需要哥哥。”
“吃你的东西。”哥哥拽出我嘴里的勺子,舀了一勺汤喂给我。“你看看你这么瘦,细得跟杆一样。”
天色渐暗,姐姐回了萧家。没多久,专门下山采买物品的商部给我们运来了我们要送去上官家的贺礼。哥哥不知道从他们那里又取了什么东西,背着手走到我跟前,有些神秘地说:“念玺,猜一猜明天是什么日子。”
“不就是除夕吗?”我觉得哥哥有些奇怪,族里族外无一人不知明天是除夕啊。
“再想想还是什么?”没想到他还让我接着猜。
“一年的最后一天?”我想不出别的了,便随意搪塞了一句。
“傻呀,你除夕夜生的。”哥哥见我还未反应过来,只好说:“明天是你生辰。”
我有些恍惚,却记不起上一次生辰是在什么时间过的,只记得哥哥送的是一支蜻蜓银钗子。但是等我回过神,就想起了哥哥那背在后面的手,很期待地问道:“哥哥藏了什么呀?”
哥哥笑了一下,把手伸出来,交给我一个铃镯。我刚想伸手去接,他却又把手缩回去。“诶?念玺,我去年送你的好像是一支蜻蜓钗子呀,怎么好像不见了。“
我的记忆有些模糊,隐隐约约记得是上官家的一小儿捡着便拿走了。
“什么?”哥哥眼睛一瞪,有些不快,“你为何都不与哥哥说,哥哥可以再送你一个。我见你不戴,还以为是你不喜欢。”
“哥哥刚送我第一天我就丢了,就不好意思说,后来我就忘了。”想起来我便开始委屈了。
哥哥矮下身子摸了摸我头,把铃镯推上我手臂,说:“大不了哥哥给你再买一个。但是这个你该保护好,别弄丢了。”
“嗯嗯。”我看着手上的镯子,设计非常精巧,又拿手指摸了摸蹭了蹭,很喜欢。
哥哥见状也满意了,就站起来说:“你自己去玩吧。”
次日,地上的雪已经积到脚踝那里,空中依然会慢悠悠地飘下几片雪花,我一个人在台阶那里踩雪玩,咯吱咯吱的。无聊了就去厨房看下人做饭,不想看了就向外面开出了一扇窗,窗外是走廊,此时模糊地看见一人从另一边走来。我踮起脚尖向来人的方向探,双手撑着窗沿,想看清那个人是谁,他比我大了点的样子,偶尔会在张府见到,但我们从来没有搭过话,许多次都见他穿着上臣的衣服,衣服是白底的,绣着暗红色的楝叶纹样,分外有气质。
今天和他正面撞上,我对着他傻笑了一下,不知所措,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却重心不稳往前面倒去。正我吓得开始叫唤时,脸就贴在了他身上。他把手放我肩膀上轻轻一推就把我送回去了,等我站直抬眼瞟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比我高很多。
“没事吧?”他隔着窗打量了我一番,又自言自语说着,“看样子没什么事,你应该就是张念玺吧。”
“你哪个?你怎么认识我?”好像是因为刚才他碰了我一下,我心里莫名觉得排斥。
他轻佻地笑了笑:“我叫张念翼,至于我怎么认识你——整个印十一上下会有谁不认识张大小姐啊?“
这大名听得我吓得后退了两步,平时不出门,只听说人名,不知其人。这人其实是臣之首,传言都说他凶得很,腰上别着的刀就有百斤重,抬一下手能拍死两个人。如今认识,倒是觉得他也没那么恐怖,反而看起来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和这个张念翼除了都是张家人,便没有什么关系了,要说为什么我们名字那么像?哥哥说是给我起名的时候抓阄,我自己手里抓着那张写“念”的纸不放,而“玺”字是哥哥长大了读了点书以后给我取的,好久之前我大概是叫“张念”,别人都叫我念念。取了那个“玺”之后,又有好多人说哥哥把我当个宝。
“原来你就是臣首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我对张念翼挑了下眉,又仔细地查看他的着装和样貌,就觉得他除了长得好看,其他地方也没什么特别。
“原来你就是暮声的妹妹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聪慧绝人的大小姐。”他似乎是在有意学我的语气,说完又微笑着说了个“回见”就走了。
嗯?他叫哥哥暮声?他和哥哥关系很好吗?
想归想,也没有真的感兴趣,一个家主一个臣首,关系好也正常。
学慢慢下大了,我就回了屋子,房间正中间烤着碳,我把手在上方暖了暖,又倒了杯茶坐在窗前看雪。
“念玺很喜欢下雪天嘛。”哥哥走进屋子,手里端着盘香料,它们添进香炉里。
“还行。”我撑着头发呆,不假思索。
“准备一下去上官府。”哥哥已经把我的衣服摆到床上,之后就走了。
拜年服是前些天瑞贞姐姐帮我挑的,是淡色的厚袄,上面还绣着可爱的小兔子。
张府离上官家不算远,即使我慢慢走过去不到半刻也便到了。门前有人迎客,把我们送到外厅,哥哥直接往内厅去了,那里面是各家家主,我不需要掺和,就坐在那看着陆陆续续的来客。
“脏家,脏家。”我回过头,是个仅有四尺高的小孩子。他见我回头看他,就开始哈哈地笑,边笑边说,“脏家的婢子。”
“你才婢子。”我皱了下眉,想吓吓这个不讲礼数的小孩,没想到他反而更加嚣张。
他把桌上一杯普洱倾到我身上,我一惊,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无意将他推倒在了地上。谁知他似乎是懵懂地看了我一眼,下一秒就哇哇大哭。
哭什么呀…真是无语了。但我并未在意,反正也不能怪我,小孩子哭一会儿没人理就不会闹了。
没想到他的哭声把家老上官禾招来了,他走出来,径直走到那个小孩子面前问:“小阙,哭什么呀?”
“二叔,她推我。”上官阙揉着眼睛,伸手指向我。
我作万福礼,说道:“家老,是他先不讲礼数。”
“她推我的!”上官阙的哭声起起落落的,更是招人烦。
“鬼知道他怎么自己摔了啊?”我嘴里憋着数个骂人的脏字,不过最终都没有骂出来。
“你是哪来的,如此放肆!”果然上官禾只会帮着自家人,根本不在乎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也是个坏种,讲话不给自己留余地。
“家老,自己家的侄子没管好,反而来数落我?家老是这么当的吗?”
“没大没小!”他应该是被我这样一个孩子说的话激怒了,大袖一挥,问,“你是谁家的孽种?”
“张家张念玺。”
“原来是个野种。没爹管没娘教的,怪不得如此蛮横。”他冷哼一声。接着哥哥却也闻声而来。
“念玺,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暮声,作为家主,你怎么连你自己的妹妹都管不好?”
哥哥作揖说:“家妹有疏管教,还希望家老宽恕。”
“我不宽恕。”他竟微微一笑说道,“暮声,你必须有个交待。”
“而且听说,几个月后竞选族长,你很有信心?”
哥哥的面色有些尴尬,但马上就翻脸对我严肃道:“念玺,知道错吗?”
“我没错!”见哥哥并不向着我,我发脾气了。
“张念玺!”哥哥手挥向门口,“在外面跪着,天黑之前不准进来!”
我有火不敢说,奋力一个转身就向门外去了。
我朝着府闷跪在雪地里,天色未晚,还有稀疏的客人入府。经过我身边时,总是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一遍,就走开了。我低头见了手上的铃镯,更加烦闷起来,不经思考就把它摘下扔在了学地里。
最后一个客人却在飞雪的天气里摇着折扇走过来了,他本来没有见到我,直着身子从我旁边走过去,衣角蹭过我肩膀的时候,才意识到雪地里跪着一个人。
他停下来,转过身盯了我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说:“小妹妹这是犯什么事了?”
我抬头看向他,惊见他长得有几分像瑞贞姐姐,但是眼里却是出奇的潇洒和调笑。
“你自己去问张暮声吧。”我冷得发颤,不想多说话。
“噢,原来你就是暮声的妹妹,我听我的瑞贞妹妹天天提起你呢。”他蹲下来,眯眼笑道,“念玺是吧?和忘尘哥哥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来给你撑腰。”
“我不要。”我撅着嘴嘀哩咕噜地说着,突然意识到有人在关心我,眼泪就掉下来了。
“别哭别哭。”他赶紧给我抹眼泪,问道,“那忘尘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呀?”
“不要。”
“哎呀,那可怎么办呢?”他用折扇敲了下自己的额头,“这样吧,去萧府坐坐,忘尘哥哥给你熬甜粥喝。”
我不说话,他就把手伸过来牵着,我被动地跟着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和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