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摸出来的当然是个包裹。
比成人拳头略大,用一方丝帕包起来的。
一个丝帕包裹当然没什么可奇怪的。
奇怪的是那方丝帕。
看上去也是稀松平常,但只一眼,老狼就知道那绝非寻常之物。
这是——
老狼略一寻思,突然想起江湖上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
据传,在遥远的昆仑山上,山顶终年积雪的地方,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冰蜘蛛,浑身上下晶莹剔透,只有豌豆大小,喜食雪莲汁液,其丝色泽淡黄,坚韧无比。用以织成软甲,则刀剑不入,坚不可摧,又兼百毒不侵、水火不毁。又有人制成手套,虽薄如无物,自可空手任接白刃,随尔龙泉棠溪,皆等闲视之。
然此等宝物,只见于传说,老狼行走江湖日久,从未见过真正见过。
虽然没有见过,但老狼一眼就能确定,眼前这方淡黄色的丝帕,就是用这种传闻中的冰蛛丝所织就而成。
一个只流传于人口中的东西突然间实实在在出现在面前,难怪连老狼都感到吃惊。
待丝帕打开,里面又是个碧绿的包裹。
定睛一看,却是几片包起来的荷叶。
层层打开,果不其然,里面正是几片切开的牛肉,乍一看,约有个三四两。
牛肉旁边,又有几瓣剥好的大蒜,两根洗净后又切短的大葱。
虽然不多,不过,切好的大片牛肉,到底是佐酒的佳品。
只是,荷叶包肉,在水乡江畔倒是寻常,可这种边塞之地,又是寒冬,也不知这童子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荷叶。
何况,那荷叶还是碧绿的颜色。
总之,这些都不太平常。
传说中的冰蛛丝,塞北寒冬间的鲜荷叶,都是不多见也不容易办到的物件,童子却只用来包了几片再普通不过的切片牛肉,风轻云淡的模样,莫非真的是得道的仙人?
“大侠,请!”童子说着,恭恭敬敬将包裹打开了,摆在老狼面前。
老狼略微一瞅,却发现童子似乎悄悄抿了抿嘴唇。
那个长得颇为紧俏的嘴巴,怎么看都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的嘴唇。何况,不知何故,童子的嘴唇又显得很有几处干裂的地方。
正在此时,又听到童子的肚子,发出一阵怪叫。
“大侠请!”童子见老狼坐着不动,又客客气气说了一声。
说完,又舔了舔嘴唇。
紧接着,肚子发出一串猪叫般的怪叫。
老狼再也无心吃这肉了。
他当然已经知道,这童子早已饿了。
面对一个饥肠辘辘又小心翼翼的人,老狼当然没有心思只顾着自己吃肉喝酒吃个满意喝个痛快。
很多肉,其实是吃不下的。
“大侠,一点酒菜,确实简单了些,还请大侠不要嫌弃,大侠请慢用!”童子见老狼无论如何都不肯吃那几片牛肉,脸色一变,提高了嗓门对老狼说道。
看那着急的模样,几乎要吼出声了。
而童子光洁的鬓角上,也渗出了晶莹的汗珠。
“大侠休要客气,一点薄酒,几片素菜,不成敬意,请大侠慢用!”白如尘到底是师父,自然镇定的多。他见老狼跟童子推辞个不停,悠然站了起来,冲老狼一抱拳,语气已然显得无比郑重:“白某仰慕大侠威威名,素来已久!今日得见大侠尊荣一面,白某心愿已足!些许俗务缠身,老夫先行告退!还请大侠海涵,多谢资助之谊!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前路渺渺,如若有缘,他日定当再聚!”
说完,也不等老狼说些什么,白如尘一挥衣袖,手里握着羽扇,背着手走了出去。
童子见状,也跟老狼行个礼,慌忙收起墙上那副怪异的挂画,跟着走了出去。
“先生再会!”老狼站起身来,高呼一声,对着一师一徒飘然而去的背影,深鞠一揖。
“啪!”白如尘头也不回,一挥手中羽扇,又背上了手。
老狼循声望去,突然觉得想笑。
只见宽大的扇面,刚好盖住了白如尘的屁股,乍一看,活似长了一个白色的尾巴。
“嘿,有酒!”突然,一个熟悉异常的声音响起,老狼一转头,就知道是谭敬山。
“有酒!酒——这小气鬼,关键时刻,还真舍得花钱!嘿……”却见谭敬山那老家伙,见着老狼,也不搭话,却把搁在桌上的酒碗一把抢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紧紧抱在怀里,奇瘦异常的身子蜷成一团,一双亮闪闪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望着老狼又望望周边,仿佛生怕会被别人抢走一般。
“谭老前辈,尽可慢用!”老狼看着,冲谭敬山一抱拳,俯下身子说道。
“嘿嘿!二百年的老酒,可不好找啊?小子,活了有二百年了没?啊呸!小气鬼,就知道撒谎!一口马尿,也敢冒充两百年的老酒?呸!他姓白的狗东西才活了几条狗的年纪?狗东西!小气鬼!”谭敬山说着,突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了几句,仰起头,一口将碗中酒水喝干,咂咂舌,又抓着酒碗左右晃了又晃,伸出个舌头舔了半天,确定再舔不出一点酒味了,愤愤不平将酒碗扔在桌子上,又扯开嗓子骂了起来:“狗东西!没脸没皮的老狗,你个狗一样的玩意,你什么东西你?小气鬼,你个吝啬鬼!你小气吝啬了一辈子,我就看着你抱着你那些破烂躺棺材!狗东西,躺棺材板的老狗!你个小气玩意,几口马尿你冒充老酒?你个没牙没臊的死老狗,你死了谁给你买棺材?你个狗东西,你死了连个破草席子你都舍不得,扔山沟沟里,狗都不吃的狗东西!一口马尿你都舍不得多买,小气鬼!骗子,几口马尿冒充老酒,你穿个破裹尸布,你骗我儿子的黄金!老骗子,你就不怕头顶长脓疮?不得好死你……”
老狼站在旁边,任凭谭大酒鬼颠三倒四骂个不停,听着听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唉!这老东西,还挺会占便宜。
老狼想着,摇摇头,对谭敬山说道:“老前辈,坐下慢慢说!”
几句口头上的便宜话,老狼当然不会太过在意。
“嘿!”谭敬山说着,转过头冲老狼一笑,露着一嘴七扭八歪的大黄牙,猛地凑近了,压低了嗓门,有些神秘地对老狼说道:“小子,知道不?多骂人,骂这些狗娘养的狗东西,痛快!要不,您也试试?”
这老家伙,真是没个正形。
“谭老前辈,这有些牛肉,请前辈品尝品尝!”老狼无奈,又对谭敬山说道。
嘴里说着,眼睛无意中一瞥,发现扔在桌上的酒碗,这次真的空了。
还真是奇怪,白如尘一走,这个本来就很奇怪的酒碗一样奇怪地没有再自行涌出酒来。
“肉,有肉?”谭敬山很是夸张地一撅鼻子,使劲闻了几下,折腾半天,才看见桌子上老狼伸手指了半天的荷叶包裹,恍然大悟般瞪圆了眼睛,一下子长大了嘴巴。
“这小气鬼,还舍得买肉了?怎么,还是牛肉?哦,是牛肉,好东西吆!”谭敬山抽着鼻子,对着桌上牛肉左嗅右嗅,像条上了年纪行动迟缓的老狗一般,又骂开了。
“嘿!小子,牛肉!你吃,我不吃。”骂过瘾了,谭敬山猛地蹦了一下,跳到老狼面前,抬起头歪着脖子望着老狼,嬉笑着说道。
“谭老前辈,休要客气,请慢用。”老狼看着谭敬山,语气颇为平淡地说道。
他当然知道这个老家伙,没正形的玩意,当然不能有太多的讲究。
好在老狼也不是个爱讲究的人。
何况,不管如何,谭大酒鬼看着疯疯癫癫,总之并没有恶意。
“混账!”突然,谭敬山莫名间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几乎将木桌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