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王峤一个人坐在僻静的角落，正吃着不久前从李叔那里拿走的麦子，陈午忽然出现在他背后，猛地推了他一把。王峤跌在地上，刚翻过身，就见陈午已经要把拳头挥在自己脸上，惊诧道：“你干什么？”陈午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发小，终究下不去手，转头啐了一口，对王峤低叱：“你是穷鬼吗？李叔一家与你无冤无仇的，他还好心送你麦子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
王峤一脸得意，辩解道：“他活该！谁让他带了粮食上路，乡里的大人们都在挨饿，他却只顾着自己！”陈午这回忍不住打了王峤一记耳光，生气道：“你胡说！我明明看见他要把麦子拿去给他年迈的父亲和他年幼的儿子吃，怎么可能是只顾着自己？”王峤反驳道：“你打我有什么用？有这本事，你跟官老爷说去，让他们到县城里开仓放粮啊！”
“你……”陈午扯着王峤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他们是来逃荒的，官老爷怎么可能会给他们发放粮食？”王峤听后，振振有词：“你不敢，说明你没那本事，何况你也不是来逃荒的，要是传出去，二黑他阿爷就会带人把你捉回去，到时候你们家可就惨了。既然你是我狗子的兄弟，我就不能亏欠你，可路上挨饿的人那么多，总要拉个人来受罪，李叔自讨苦吃，是他活该，你又何必自找麻烦，替他出头？”说得陈午无言以对。
“土都堵不上你的嘴！”陈午抓了把黄土涂在王峤脸上，故作生气地指着他说，“我知道你也是偷跑出来的，以后见着人别跟他们说你是我小马哥的兄弟，我可没你这种欠收拾的兄弟！”说完愤然离去。
回到自己的位置，陈午想了很久，陈川看出堂侄的心事，故作微笑道：“想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刚才抢粮那件事对你触动很大，你想帮他们讨口饭吃？”陈午看着叔父，问道：“你跟那几位当兵的官爷熟吗？能否让他们行个方便，先让乡亲们到城里讨口饭吃？我看他们都快饿得不行了。”陈川叹息道：“你以为这是搬家呢，想去哪就去哪？不是叔父我不帮忙，只因为他们是逃荒者，是流民，没有当地户籍是不能进入县城的。”陈午追问：“有那些官爷出具证明也不可以吗？”陈川说：“他们可不愿意担这个风险。开仓放粮这种事必须得是征得刺史同意才可，难道你要让叔父我去跟刺史说去吗？”
陈午黯然道：“我们本来就是为了避祸才混进流民队伍里的。”
“知道就好。”陈川望了望天，接着说，“这才第四天，再这么走下去，至少还要十一二天才能走到洛阳。靠着大饼是支撑不了多久，后面几天只能挖野菜充饥了。”陈午说：“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陈川说：“我们现在还未出并州地界，干粮省着点吃。等出了并州，我们再伺机找两匹快马离开。”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出乎他们的意料。第二天天一亮，流民队伍就继续出发了。刚行了十余里，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乡民忽然听见一阵急促且刺耳的呼哨声，心中不觉闪过一丝恐惧，刚转身要奔走相告，几支箭就射中了他们的腿脚和颈项。
“胡人，是胡人！胡人杀过来啦！”看见箭矢的流民大声叫喊，队伍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巡逻的官兵用马鞭子一边抽打一边呵斥，试图维持秩序，但流民们慌不择路，推搡踩踏，李叔跟他的妻子还有他的父亲和孩子当场就被冲散，淹没于人群之中。
陈川、陈午和王峤聚在一起，他们极力地避开人潮，好不容易等到了抽身离开的机会，转眼就见几十匹胡人骑兵呼喊着冲了过来，领头的说着一口蹩脚的汉话，好像在说：“你们一个都跑不掉！”说着挥起砍刀砍向逃跑的流民，流民手无寸铁，血溅当场。
这些胡人是盘踞在武乡县的羯族部落的，羯族是匈奴人的分支，素来骁勇善战，他们的骑手背上都背着箭矢袋，腰间挂着短弓，手里握着的是匈奴人常用的马刀，而那些巡逻的官兵穿的是普通的板甲，不是羽林军的铠甲，手里握着的也只是普通的矛戈和盾牌，尽管行动迅速，结阵御敌，但在敌方骑兵的多轮冲击之下很快就溃败了。
眼看胡人就要把屠刀挥向自己，陈午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时，他听见金铁撞击发出的声音，接着又见陈川对自己厉声叫道：“愣着干什么？杀出去啊！”说话间已杀了那名胡人骑士。陈午顾不上多想，他热血上涌，大喝一声，发疯似的与胡人厮打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是胡人。
方才在混乱中，他目睹了胡人残忍地杀死了李叔的父亲和儿子，还有很多无辜的乡亲惨死在他们的屠刀和铁蹄之下，陈午自幼跟随叔父学拳，遭此变故，怒不可遏，拳脚愈发迅疾刚猛，胡人的马虽快，却无一被疯小子的拳法惊到，但见尘土飞扬，马嘶连连，冲锋的胡骑尽皆倒地不起，血流成河。
陈川与幸存的几个守卫护着流民且战且退，有人放出响箭求援，陈午正在前方杀得痛快，陈川瞧见堂侄陷入癫狂，赶忙前去制止，谁料竟被那胡人头目拦住去路，打翻在地。胡人头目与陈午四目相对，把脚踩在陈川背上，阴鸷地说道：“杀了我的人，就把命留下，我让他们走！”
陈午喘着粗气，一双眼如饿狼般死死盯着胡人头目，厉声叫道：“放了我叔父！”胡人头目笑了一笑，说：“小崽子，有本事就过来！”
他的挑衅激怒了陈午。陈午暴喝一声，抄起地上一块石子朝胡人头目脸上砸去，胡人头目眼疾手快，接住石子，却没想到陈午真的冲过来，一脚踢向自己的裤裆，当即连退了三步，陈川脱身，陈午抢过他的刀，胡人头目刚抬头，一把利刃就抹断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哐当”一声，陈午丢下手里的刀，被赶来的官兵围成一圈。他知道自己杀了人，今日只怕是逃不出并州了。
陈川也被官兵们当场控制，与陈午一道被押往州衙。那些流民就这样眼瞅着他们离开，谁也不敢替他俩求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