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距宴会开始还有一刻钟,我收拾衣裙,补上妆容,带上面具。映着路边一盏盏灯笼的微光,我去往印十一最大的宴厅。彼时,厅里已经坐了好些人。宴厅正前方已经搭好了高高的戏台,两边放着长桌,铺好了红布,备着瓜果和糕点和酒水。我找了一个视角良好,离戏台稍远的位置坐着。
哥哥紧跟着我来了,他却先拉着我向玄关后的房间走,里面也是烛火照得通亮。
正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仙子坐在镜前,透过镜子,我见她画着旦角的妆,浓墨细脂擦着眼角,随后她回过头,问道:“暮声,你是来找我的吗?”
直到她开口我才认出,原来她就是瑞贞姐姐。
“你果然在这里。”哥哥笑了笑说,“今天唱哪一出啊?”
“等着看吧,我不想告诉你。”她又面向我说,“念玺也来啦!”
我一笑,连忙道:“对呀对呀,我是来看姐姐的。”
“真的是来看我的吗?”她捂着嘴靠近我,“小鬼,念翼可已经告诉我们了。”
“啊。”要不是戴着面具,我一定可以在那面镜子里看见我尴尬的表情。
“好了好了。”姐姐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局促,拍了下我的右肩。“你自己出去玩吧,念翼大概也要到了。姐姐等会儿会唱戏给你听的。”
哥哥留在了房间,我自己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发现人又多了不少,难以辨别出来谁是谁,也不知道张念翼在哪。环顾四周时,我也不自觉地把目光瞥向了门口,突然看见有个人披着月光在天井下站得笔直,白底红纹的衣角随着风慢慢飘动,我依稀看见一张狸妖面具。
非常像他。
我紧盯着那个目标,他渐渐向我靠近。而他迈进门槛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声音在我的耳边都变得虚弱,他好像在望着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一定是念翼哥哥。”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然而他却在我面前走过去了,没多久又从我面前走回去,似是一直都没有看到我一般。可再我望着他的时候,他又是在看着我的。
终于在他第三次路过我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他停下看了我一会儿,就把手伸到我眼前,我一动不动,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的手绕到我后面,解下了面具的绳子。而后他弯下身子,把脸凑近,我也抬起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说:“这不是暮声家的妹妹吗?”
“你怎么才认出我?”我打趣一般责怪他。
“认出了,早就认出了!”他认真说道,“既然你认出我了,又为何不来找我?”
“本小姐才不去找你。”
“知道啦,张家的大小姐。”他的鼻尖几乎要碰上我的额头,“我这不是找来了嘛。”
这时,锣鼓声愈加密集,敲敲打打间,瑞贞姐姐踩着云步走上台。
“你看,这不是萧家家主吗?”旁边有人说着,接着又有另一人应和说,“这戏子居然是萧瑞贞吗?没想到堂堂家主竟会唱戏供大家取乐!”
没等我开口,念翼已经将眼刀递去,说:“家主唱戏是为大家过年添上喜气,不是为了给你们说道玩笑的。你们能到听瑞贞的戏,应该是你们的福气。”
“你以为姐姐真是为了唱给你听吗?她是特意给我和哥哥看的。至于你们喜欢不喜欢我们一点都不在乎。”我叉腰仰面,感觉特别的骄傲。
那两人涨红了脸不想与我们争辩,只喝着闷茶。我也不计较,饶有兴致地听戏,虽然也不曾听懂姐姐咿咿呀呀唱的究竟是什么,却觉得乐趣十足。
“遥看风景逸,不过万象新。
风迎三日雨,明日又灵阳。”
音律一转,戏曲的节奏突然变得欢快,她唱的词又更加有意思。据说那词是萧忘尘写的,仔细听来,确实有他的风格。
“苍亭胧,月归穹,缈缈池潭泛千重。
羲皇人,游影深,提壶卧窗看风纷。
浑然天边镶金云,地缘渐升朝烟裙。
遍路散花饰鲜翠,露明含笑溢芬菲。
簪木姣子隔叶过,篦银玲姬难相说。
错入花间与君识,识君与其错花间。
此生若得一人心,投玉为记世誓封。”
瑞贞姐姐的声音传到了屋外,四周吵吵闹闹也盖不掉吟吟腔声。这首曲子能唱到早春,那时候冰雪消融,江南又渐显春色。一年当中,最早开出的花就是腊梅,只见姐姐兰指轻捻了一朵梅花,举过眼前的时候又慢慢松开了手,手里的梅花与两边飘来的花瓣落到地面,鼓声愈加绵密,姐姐在千百飘零的花瓣之中旋转而鱼卧在地,似乎是与万花一同萎靡于春末。
“念翼。”瑞贞姐姐一曲唱罢,我把目光移回张念翼的身上,叫了他一声。
“嗯?”
我笑了笑,却只是单纯地想叫他一声,我看着他,就是在看天上的星星一样。
“在呢在呢。”他轻抚着我的头。
“我就是看看你而已。”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脸很烫,可能是因为这里人太多闷坏了。
“嗯。”他拉过我的手,说,“想出去走走吗?”
亭廊安安静静,只有挂在屋檐上的灯笼幽幽地亮着。张念翼紧紧握着我的手,走着,他问道:“念玺,你一定有事情想要问我吧?”
我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歪着头看他。
“有关?桃源的事情?”他摸了摸我的头。
我明白过来,思考片刻,问:“你是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吗?”
“自上官家掌权,家老已连任三代上官氏人。而又自上官成为家老以来,桃源的事情就一直在被秘密探查。其中这十几年来,不乏被派去桃源而失踪的下臣。”
“嗯。”
“念玺,明年就该是你及笄的年纪了。张家向来被处处针对,我不知道你会被封为上臣或者下臣,只是,也许你也会成为上官那一部分想利用的人。”
“嗯?”我不解。“为何?不论如何,我也是张家的大小姐,怎会利用我?”
“正是因为你是大小姐,你才有利用的价值。”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你的哥哥,暮声,他争取族长的位置,许是稳的。”
“这又是为何?”
“族长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但是不管怎么说也得听命于家老,上官想利用张家的能力,控制桃源。张家唯一继承了摄心术的,只有暮声。”他又仔细看向我,仿佛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你应该是想问我为什么吧?等你再长大些,我和你哥哥会告诉你的。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好。”
“哦…”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念翼哥哥,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三步并两步跑到亭廊中间,双手叉腰。“念翼哥哥,你觉得念玺好不好看!”
他笑弯了眼睛:“好看好看,我的大小姐。”
我听闻便觉得欣喜,又几步跑到张念翼面前拉住他的双手,问:“那你喜不喜欢念玺?”
“我,当然喜欢,念玺。”他的手臂穿过我腋下,一把将我摁在他肚子上。“我现在最喜欢的是念玺,以后最喜欢的也是念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