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见过那张脸。
虽然很多时候,每每遇见她,那张脸上总蒙着一层朦胧的白纱。
当然,不蒙薄纱的样子,老狼自然也见过。
并且,见过不止一次。
可每次看见,那张脸都美到让老狼心惊。
尤其是这一次。
尤其是在这个荒芜小镇上,午夜的酒店内。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跟她的王记酒店内。
“放手吧?”
“……”
“到底要杀多少人,你才能放手?”
“可……”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了?”
“本来知道,现在不知道了。”
“为何?”
“我也不知道。”
“连我都不肯说了吗?”
“肯说。”
“说!”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我替你说?”
“好。”
“你只有一把剑,武功再高,有用吗?”
“我不知道。”
“想寻求真相?想信守承诺?”
“那些人,不是我杀的。”
“我相信。”
“可有人不信。”
“有人是谁人?我信,还不够吗?”
“可你好像并不真信……”
老狼刚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他不知道为何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也愣住了。
一双水光艳涟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望着老狼,一言不发,就那样望着。
渐渐地,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波涛。
浪涛间,隐隐又看见火光。
老狼站在对面,不觉间,后背早湿透了一片。
“你怎么知道我不信?”突然,她目光一闪,咬着嘴唇反问一句,不等老狼开口,眼波流转间,猛地伸开双臂,一下子扑到老狼怀中,一双嫩葱也似的修长手臂毫不迟疑地搂住了老狼的脖子。
刹那间,一阵花香袭来,老狼只觉得浑身一震,心中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一双粗壮异常的手臂哆嗦着,也抱住了她苗条的腰身。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老狼分明感到女子肌肤上那种异样的战栗。
紧接着,他又似乎感受到了她玉肌之下同样纤细的冰骨。
这么瘦?老狼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他抱得是那样的紧,仿佛要把她拉进自己的心房里面。
又像是要钻进她的身体内,跟她融为一体。
永远合为一体。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任凭时光流逝。
时光确实在悄悄流逝。
两个小姑娘收拾好了的烛火,不知不觉间,悄悄暗淡了下去。
而铺在地上的花瓣,许是耐不住边地冬日间的彻骨之寒,也慢慢枯萎了。
连老狼抱着的那个温暖躯体,里面那颗方才还在剧烈跳动的心,也似乎变冷了。
“啪!”突然,她两条玉蛇一般的手臂默默从老狼的肩脖上滑落,摩挲着摸到老狼的胸前,尖尖的手指抠一抠老狼胸脯上结实异常的肌肉,猛地一用力,把老狼推开了。
趁着老狼惊愕的当口,她小手一伸,一把从老狼腰间抽出那把长剑。
“我信。”她看着他,秀眼中冒出火星,毫不迟疑地把剑刃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不要——”老狼抢夺不及,眼睁睁看着剑刃在她滑嫩的手腕上划拉过去,大骇之下,几近昏厥。
那柄剑实在太过简陋。
除却剑头部分稍显尖锐之外,那剑刃实在不甚锋利,相反,还钝得普通一根棍子。
看着完好无损的手摇,老狼一抹额头的汗珠,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却不这么想。
眼看一剑没割开手腕,瞪一眼老狼,咬着嘴唇,心一横,举起长剑就要往自己手腕砸去。
“啪!”老狼身形一变,早把剑抢了过来。眼看她又要来抢,身子一晃,晃到了她的身后。
“哼!”她一看没抢着,回头满是幽怨地看了老狼一眼,一把拉过白纱蒙起脸,又稍稍整理了下衣裙,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那个远去的白色背影,老狼眼前一花,仿佛灵魂早已出窍。
“出来吧?”老狼站在那里,两眼恍惚望着远方,突然,他一声低吼,腰杆已然挺得笔直。
“大侠,好定力!”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窗台下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朝门口走了过去。
果然是个腿脚不甚利索的主。
只是,趴在窗口偷看这种勾当,却不像是江湖中的手段。
因为,太上不得台面了。
可叹,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竟也在老狼这般高手的眼皮底下藏了半天。
好一会,那个黑影子终于走到了门口。
只见其人身材瘦高,年龄在四旬之上,脸上又黑又瘦,皱纹间夹杂着几根稀疏的花白胡子,一身破破烂烂肮肮脏脏的黑色紧装,外面又披了件破布一般的黑色斗篷,也是肮脏得不成样子,勉强能看出来衣衫本来的颜色。乍一看,真像是个讨饭的乞丐,又或是个逃难的流民。
歪歪斜斜站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进来吧,脚上玩意不如扔了,那样总舒服一些。”老狼看着那个黑影子,淡淡地说道。
“哈哈!大侠果然好眼力!”那黑影子说着,依旧站在门口,一把撩起长长的衣襟,从一只脚上扒下个什么玩意,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木头做的假脚,上面也穿着鞋子。
那黑影子随手将假脚上的鞋子拽下来,一把套在自己脚上,一抬手将假脚扔到了一边,站起来一抱拳,腰杆却笔直地像棵大树。
原来他不是个瘸子。
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差了着火候。
老狼看着站在眼前的黑衣男子,一下子回想起了雪地上的脚印。
难怪,怎么都没听说过一个瘸腿的剑法高手。
原来都是假的。
“大侠好剑法!”黑影子说着,一把拉开衣衫,露出肩头上的一个伤口。
不消说,就是被老狼的剑给刺出来的。
“这剑,如果偏上两寸,在下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你知道?”
“在下当然知道。”
“知道便好。”
“多谢大侠手下留情。”黑影子说着,又冲老狼一抱拳。
“壮士不必客气,你剑法也不错。”老狼说着,也冲黑影子一拱手。
“哈哈!多谢大侠谬赞。只是,在下并不会用剑!”
“阁下不会用剑?”
“不会。”
“哦。”
“在下真不会用剑。”
“哦。”
“大侠不信?”
“信,为何不信。”
“信便好,多谢大侠。”
“壮士请进,坐下叙谈。”
“如此甚好,可惜,此间虽是酒家,却并无美酒。”
“有酒。”
“却不是该我喝的酒。”
“莫非此酒有毒?”
“有。”
“什么毒?”
“世间最毒之毒,无色无味、无形无势,惑人最深、杀人无声,不可医治,更无解药。”
“哦,这是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