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着响头的胖子跪在女人面前,叫“祖宗”叫得自然是无比真诚。
却不想这充满诚意的一叫,倒把女人吓了一跳。
只见她“腾”的一声蹿了起来,一把抓住老狼一条胳膊,哆哆嗦嗦闪到老狼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望着跪在地上的胖子,一双眼睛瞪得就像是只被饿狼追逐的小鹿。
“啊?”胖子到底是个伶俐的人,一声惊呼,早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仿佛凌空扔出一个爆竹,又把藏在老狼身后的女人给吓了一大跳。
却说胖子,拍出了第一巴掌,好像自己也一下子放轻松了,眼看他很是顺滑地举起两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拍在自个那张其实还很年轻的胖脸上,却活似放了一串的连珠炮。
娴熟的模样,似是经常干惯了这种勾当一般。
拍了半天,一抬头看见老狼那张冰霜也似冷酷的脸,一个激灵,愈发拍得起劲了。
手底下死命拍着,嘴里当然也没闲着:“老祖宗在上,孙儿不孝!孙儿不孝!冒犯了您老人家,孙儿该死!孙儿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老祖宗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孙儿,老祖宗,就饶了孙儿这一回……”情真意切的声音,直说得自己掉下了两串热泪,连声音也变得哽咽了起来。
再说跪在后面的黄毛跟塌鼻子,看见聪明过人的胖子做出了示范,却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地调整好了下跪的方向,四只大手也较量似的在两张脏兮兮的脸上拍了起来。
那女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一个胖子就吓了她一大跳,加上个愈发凶神恶煞的黄毛跟塌鼻子,女人又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她两只本来很修长很白皙很温柔的手一直抓着老狼的胳膊,愈来愈抓得紧了。
透过那两只手,老狼很是明显地感受到了女人身上那一阵强过一阵的战栗。
那当然是一种渗入骨髓的恐惧下所发出的战栗。
“都停下!”老狼回过头悄悄安慰了下女人,有些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宛如半空中一声霹雳,几个骑士果然很是乖巧地停了下来。
见几个家伙停止了没完没了的磕头乞求,女人终于稍微安稳了一些。
“无妨!”老狼轻松说着,一只生硬的大手拍拍女人后背,悄悄抽出了那条被女人攥紧的手臂。
女人一惊,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脸蛋一红,默默躲到了老狼的背后。
“诸位,可有别的事端?”老狼腰杆笔直站在那里,语气永远都是那么的平淡。
依旧是那个胖子,还是他抢先反应过来,听到老狼的话,一把抹去眼泪,重重地对着老狼磕了个响头,依旧跪在地上,仰望着老狼那张依然冷酷的脸。
他本长得不矮,可一跪下去,却显得腰杆挺直的老狼是那般的高大。
宛如一座高山,横亘天地、直插云霄。
“爷爷在上!回爷爷的话,小的们只是路过,再没有别的事!没别的事!”胖子紧张万分地说着,眼睛不由自主眨了又眨。
他当然听出了老狼的话音:其实并没有打算杀他们。
但他当然也害怕听错。
更害怕老狼变卦。
毕竟,他们几个的命如今就握在老狼手中。
是死是生,不过都是在别人的一念之中。
一喜一怒,他们可能就会在转瞬间阴阳相隔。
“既然没事,诸位请便。”老狼说着,转过身,就要请女人进店。
他好像并没有想这么多。
“多谢爷爷!”胖子大喜过望,高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早翻身爬上了马背。
黄毛跟塌鼻子见状,也慌忙向老狼磕了几个响头,晕晕乎乎爬到马背上,举起鞭子就要打马狂奔。
“且慢!”眼看着老狼就要走进王记酒店的大门,没想到他突然转过身,声音依旧很是平静地喊了一声。
“啊!”胖子一声惊呼,抬起头望着冰蓝的天空,一脸的绝望。
看来,是他真的想错了。
身后站着的老狼,江湖第一杀手的名气,果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跟在他后面的黄毛跟塌鼻子也惊呆了。
“敢问几位,身上可曾带了干粮?”老狼丝毫不顾几个骑士面色的变化,悠悠然走到他们跟前,缓缓问到。
原来如此?几个骑士不禁舒了一口气,手忙脚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又是摸怀里又是翻褡裢,折腾半天,总算凑起来十数条干肉、三二十个烧饼,又有三个装着酒水的葫芦,一股脑捧到老狼面前,两股战战望着老狼,一脸的惊恐。
也难怪,这些东西似乎并不能换三条性命。
虽然不到半个时辰之前,他们三个眼中,别人的性命也不过形同草芥,仗着弯刀在手,可以予取予夺。
还是站在前面的胖子战战兢兢抱着干粮,眼睛不由自主盯着老狼腰间的长江瞅了又瞅。
“多谢!”老狼看也不看,冲几个骑士一抱拳,一把接了过来。
“多谢爷爷赏光!孙子我三生有幸!谢谢爷爷!”胖子见老狼冲他们抱拳,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忙回敬了一个礼。
黄毛连同塌鼻子见了,也很是笨拙地对着老狼拱手作揖。
现在,他们亦步亦趋的模样,几乎都成了胖子的影子。
老狼却看也不看,转头将东西递给了女人。
没想到那女人并没有去接,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又裹了裹破棉袄,慢慢走到三个骑士跟前,一弯腰,行个万福,颇为客气地问道:“几位少侠,刚听你们说丁公子……丁公子,丁公子他——他,他什么老的——什么老的小的……几位少侠可是丁公子府上的人?敢问几位少侠,可曾见过一个唤作凌水的姑娘?老身先行谢过各位了!”
“啊——”胖子一愣,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颇为徒劳地又抹了一把冷汗,躬下身子,颤抖着说道:“老祖宗恕罪!老祖宗恕罪!小的几个都是瞎说的,冒犯了老祖宗,小的们该死!小人几个是丁公子手下的不错——不过,小人几个只是几个下人,跑腿的下人!丁公子府上的事,小人们的确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老祖宗恕罪,小人们刚才真的是瞎说!瞎说……”
“少侠,算老身求你了!你真不知道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老祖宗恕罪,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瞎说……”
“你们不认识一个叫凌水的姑娘?一个姑娘,十五六岁,长得有些像我……”女人说着,下意识地仰起脸,凑近了胖子,突然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拉起衣袖,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污垢。
她当然是想让胖子他们看得清楚些。
“老祖宗,您就放过小人吧?孙儿一个跑腿的下人,怎么能结识这么漂亮的小姐?小的真没见过小姐,真没见过……”胖子点头哈腰说着,一身冷汗早就把衣服都浸透了。
老狼看着女人那张满是急切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他知道,无论女人怎么问,定然是再问不出个什么。
任何线索都不可能找到。
毕竟,凌水已经……
纠结下去,无非是让女人徒增些痛苦罢了。
“大婶,别为难他们几个了。”老狼说着,冲几个呆若木鸡又不知所措的骑士挥了挥手。
几个骑士当然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翻上马背,一鞭子抽下去,那几匹骏马早马蹄翻飞跑了个飞快。
小路上,只留下一地的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