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街道,又恢复了往日间的宁静。
冰冷沉寂的沙土路面上,什么都不曾留下。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女人呆呆站在那里,怅然若失地望着几个年轻骑士消失的方向。
嘴唇不由自主抖了几下,似乎在念叨着些什么。
老狼愈发无奈,好说歹说总算将女人请进了王记酒店,将那些刚刚讨来的干粮酒水放在女人面前,安慰了几句,自己走了出来。
他站在酒店门口的空地上,抬头望望远处的雪峰,突然,一把按住剑柄,早拔开腿,大踏步走了出去。
那是一个从来都没有去过的方向。
空寂的雪地上,别说路,连脚印都不曾看见一个。
但没有路,总不能就此止步。
没走过的路,有些时候,还是需要走一走。
毕竟,不管哪条路,总有人在它还不是路的时候,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无论多远的路,其实都是人走出来的。
不过,没人走过的路,到底不怎么好走。
站在没膝深的积雪上,绕是老狼天生一副长腿,每一步,也走得颇为艰难。
更不用说那茫茫雪原之上,极易迷路的困惑。
四周遭都是白茫茫一片,天上地下都是一般的颜色一般的风景,多少人就是在这不知道方向的惶恐中遭遇了鬼打墙,拼着老命奋力向前,最终却回到了原点,直到惶恐变成了绝望,再到无所谓绝望……
第一步,就是这么艰难。
遑论开疆拓土,就是在没有人迹的荒野中踏出一条新的路,都是极不容易办到的。
果真,英雄不是谁都可以当的。
但老狼并没有感到惶恐。
更没有绝望。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踏上这条没有路的小路。
在没有人烟也没有鸟兽踪迹的荒野中,老狼总能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舒适与畅快。
厚厚的积雪当然算不得什么。
四下里一片冷寂更是难得的景致。
一个从小就奔跑在荒原上的狼一样的男人,他当然不会害怕迷路。
因为,他是老狼。
走不出五里地,老狼早变得一身轻松。
眼中的忧郁之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健壮少年身上那种独有的光彩。
激情四射、喷薄欲出,简直就像是东山顶上一轮初升的红日。
毕竟,他还很年轻。
远远望过去,飘逸的身姿,简直就要飞起来了。
突然,这轮太阳一下子沉了下来,落在了雪地上。
连身上的光芒也变得凝重起来。
就像是一头捕食的野狼,老狼略带沉思地望着远方的山峦,眼神在瞬间变得那般犀利。
突然,他看了一眼前方,猛地转过头,脚下轻轻一用力,早贴着雪地飞了起来。
不多时,老狼又回到了那个毁而重现的镇子附近。
待老狼收起秘传的轻功,已然站在了小镇街头的断碑之前。
时值午后,冬日的阳光洒下来,镇子上一片金黄。
在无边的雪野中,小镇就像是一粒遗落的珍珠。
一眼望过去,街道上,当然还是空无一人。
毕竟,不到半天的距离,刚刚离开又转身回来,小镇当然还是那个小镇。
只是,再看,小镇又似乎不再是原来的小镇。
跟离开时的不同,原本空旷的镇子上,赫然出现了三匹骏马。
三匹马没有站在街道上,却悉数被赶到了王记酒店间壁的一个小巷里。
马背上空荡荡的,显然,他们的主子是想把马拉到巷道里藏起来。
也不知是那些个粗心的主子没有藏好,抑或几匹马的好奇心着实太强,它们都把脑袋探出了巷道,左顾右盼看个不停。
所以,老狼隔着老远,一眼就看到了那三匹马。
阳光照在巷口,三个硕大的马头也变成了金色。
但老狼显然并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美景。
一切都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不好!”老狼暗叫一声,迈开两条长腿,几步窜了过去,看看王记酒店低矮的土屋,脚尖一点,轻飘飘飞了上去,一只手把住椽头,倒挂金钟般吊挂在了屋檐下面。
顺着窗户缝隙望过去,店内的一切,一目了然。
酒店内果然有人。
不用说,就是方才被老狼放走的那几个年轻骑士。
老狼看着,突然感到一阵惋惜。
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再看到这几个年轻人。
或许,他们跟着他们的主子丁晓义丁老虎,也干过一些缺德的勾当。
但毕竟只是几个下人,首恶丁老虎已经被老狼那把剑正法,余下的,其实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方才他们调戏那女人又挑衅老狼的时候,老狼当然可以杀了他们。
但老狼并没有杀。
都是父母生养——就像老狼自己,哪怕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是父母生养的——年少的时候走错了路,给个机会,多数人其实还是能挽回的。
老狼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可惜,几个骑士好像并不珍惜这个其实宝贵非凡的机会。
他们也不是那些可以挽回的多数人中的三个。
也罢,也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不同寻常的少数人的。
只见三个年轻人大咧咧坐在桌子上,一双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目光飘飘忽忽瞟着四周,好像在搜寻些什么。
但见那些摆在桌上的瓷瓶鲜花似乎跟他们有仇似的,全被打碎在了地上。
本来收拾得挺干净的酒店,早被几个家伙弄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闻闻!闻闻这味,那娘们肯定就在破酒店里——娘的,什么鸟店,连个招呼人的酒保都没有,去他的……”胖子皱着鼻子闻了半晌,看着眼前的两个骑士,一本正经地说着,一抬脚将眼前一张椅子踹到了墙角。
“哼!还用得着闻?就你长了个狗鼻子?死胖子,狗鼻子!老子亲眼看着那臭要饭的跟那什么狗屁老狼进了酒店,只有老狼——对,你死胖子的亲爷爷一个人出来走了,臭要饭的还能飞了不成?还闻……”黄毛坐在胖子对面,冲胖子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是你爷爷——要不是爷精明,你们两个孙子还能趴在这里跟爷顶嘴?什么玩意……”胖子不甘示弱,攥紧了拳头蹦起来,对着黄毛吼道。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眼看黄毛也要蹿上去,塌鼻子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声,看看酒店四周,咬着牙说道:“你们两个本事大的很!倒是把你们的本事用到地方上去啊,快找!臭要饭的,看你能藏哪里去?敢吃老爷的干粮,老爷今天就把你个臭要饭撒尿的宝贝疙瘩给干烂了!丁老畜牲能干,老爷就不能干了?娘的,吃老爷的干粮,老爷让你全给吐出来,从屁 眼里面吐出来……”
“大哥,别弄烂了,多少给兄弟留一点……吐出来了你再吃下去?从屁 眼里面吐出来,不就成了屎了?大哥你想吃屎啊?”胖子嬉笑着,对着塌鼻子说道。
“就你那镴枪头……”塌鼻子瞪着胖子,大嘴一咧,冷笑着说道。
“嘿嘿!对,就是镴枪头,不中看也不中用的镴枪头!就你那怂样,还想干……”听到“镴枪头”三个字,黄毛一下子来了精神,接过塌鼻子的话茬,对着胖子挤眉弄眼地说着,一脸的嘲讽。
“谁——谁镴枪头?谁——谁镴枪头?爷现在就让你们看看,都瞪大了你俩的狗眼,看看爷的本钱!就你俩,长了个老鼠尾巴,也敢笑话爷?两个废物……”胖子一下子涨红了脸,他看着斜眼瞪着他的塌鼻子跟黄毛,嘴里结结巴巴支吾两句,突然,心一横,一把掀起衣襟,眼看就要当众掏出撒尿的玩意,腰带解了一半,突然脸色一沉,手里依旧抓着腰带,很是郑重地对塌鼻子说道:“大哥,可别光想着玩个臭要饭的老女人!别忘了,咱还有大事!”
“啥?啥大事?你个死胖子能有啥大事?就你能……”听胖子这么一说,本来瞪大了眼睛等着看胖子那玩意的黄毛颇不耐烦地嘟囔着,伸手就要来拉胖子的腰带。
“去!去!一个蠢货懂什么?一边待着去……”胖子一把推开黄毛的手,很是没有好气地喝了一声,转过头又对着塌鼻子说道:“爷要猜得没错的话,那狗东西一定还会来看这小娼妇的!肯定会来——到时候,咱们就……娘的,一百万两,黄金!我的个亲娘啊,那是一百万两黄金!你就说咱兄弟——他 娘的,本来想着把这老女人抓回去给兄弟们开开荤,泄个火!没想到啊没想到,咱兄弟这么好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偏偏就砸到咱们兄弟头上了!他 娘的,运气好了就是没办法,你他 娘的想躲都躲不开……”
胖子一口气说完,手里还提着腰带,回过头瞪了一眼黄毛,又把脸凑近了塌鼻子那张鼻子摊了一地的脸庞,一低头,对着塌鼻子耳语了起来。
老狼倒挂在屋檐之下,脸色静如止水。
他当然听到了百万两黄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