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溟说的这话,让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梅朵驻足。
五年前,梅朵的记忆也是从那时开始,对,那只是莫子期的记忆。
梅朵去世前的记忆只是从别人那里得知,可是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梅朵是如何死的,也不知凶手是何人。
她本想放弃后一心走好自己重生的一世,却不想梅朵竟有这样一段身世。没人给她讲过母亲的过去,她只知道这位母亲与父亲感情很好,五年前为救女儿身中数刀血尽而亡。她没见过这位苍南族的女子,只知道她给丈夫和子女留下的一片片格桑花田,以及派生出的牛羊畜牧和蜂场,这也是云鹤山庄除云鹤商行、马场外的一大特色。
拓跋溟的话把原主的真相一下拉近,让梅朵无法躲避,她感激原主使她重生,也后悔抛弃了原主的血仇。不论是从真相还是自己未来的安危着想,都有必要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朵与拓跋溟隔着几步互相审视,她是想从他的神情里判断他知道多少,猜测他在那件事里是什么角色。
而拓跋溟却是观察梅朵五年中的变化,发现这小姑娘高了、美了,一双眼睛中的沉静加上方才愤怒中进退有度的老练,少女早熟?
俩人就这样僵着,还是拓跋溟先说道:“哦!你是不信?还是忘了这一段经历?”
梅朵摇头,不说认也不否认:“你即是救我,又为何让人打昏我,丢到山庄门口?”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穿到梅朵身上后第一次醒来,刚睁眼就被一巴掌拍晕,再次清醒,家人告知自己是被巡庄的护卫从门口捡到的。
拓跋溟也摇头:“你真不记得我了?打你一巴掌倒是没忘,忘恩负义。”
梅朵被他说的无言可对,心说,您老救的不是我,只有这一巴掌是我挨的。
“你想知道真相?”拓跋溟看出梅朵是真的没了这段记忆,便换了副卖乖的态度,求我啊。
梅朵也十分上道:“想。”
“那就来王都找我吧。”拓跋溟拍拍坐骑的脖子,抓抓鬃毛,一副随心的样子。
梅朵咬牙,这个混蛋,几年不见还是这副讨厌的样子。
她不上当,撂下句:“随你,本姑娘不稀罕!”说完就走。
“哎!你真走?”
拓跋溟催马过去,到她身旁时道:“你真不禁逗,好了,告诉你。”
梅朵见他弯下身来,还以为他真要说,便附身过去,不想被他抓住胳膊拦腰一拽,上了他的马。
梅朵惊呼:“让我下去!”
坐在他身前,实在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拓跋溟用手一拍她头顶:“坐好,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梅朵扫了一眼,这集上人多眼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地儿。
“我自己有马!”她不乐意的反驳。
拓跋溟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一踢马肚跑了。
反应慢点的红玉碧玉忙上马跟上鲜卑侍卫的马队。
梅朵回头瞅瞅,见自己侍女两人三马已跟上来,便气道:“鲜卑的王上都是这样无赖的吗,男女大防呢?”
拓跋溟大声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我比你大十二岁,做我小妹差不多。都想什么哪?肮脏!”
“你,”梅朵被他噎了一下,因她坐得稳,拓跋溟真的是没出格,连腰都没碰她一下,倒是自己想多了,心虚的脸一红。
出了集市,右前方的拐角处就是深红色的枫林,夕阳西下的余晖透过林中缝隙撒在树下的青石上,斑斑驳驳一片静霭。
“到了。”拓跋溟下马,刚要伸手,见梅朵自己抬腿跳了下来,忙闪身让开,笑道:“好利落的身手。”
梅朵不理睬他的夸赞,走过去在青石上一坐,直接就问:“可以说了吗?”
拓跋溟用马鞭拍着自己掌心,看着梅朵是真的急不可耐,就知她先前的矜持和故作不屑都是假的。
他瞥一眼留在林边的卫兵和侍女,满意的一点头:“可以,不过先说明一下,我知道的也不多,但绝对不会有半点虛言,鲜卑的王不会骗一个小姑娘。”
“五年前,正是我国内乱结束的时候,我带领一支军队搜索叛党余孽,在凤山至断崖山一带徘徊许久,一直无果。”
听到这里,梅朵发现他绕过了梓妃二字,用的是断崖,心里小小跳了一下,没有打断,继续听着。
“等追踪伊旱到凤山与塘墉之间的狼窝岭时,碰上了你娘和你的马车,马车的标识是云鹤山庄,我便知道是山庄的眷属。本是前后脚没有交集,我们又是在魏国境内秘密行动,可意外碰上了狼群,我们不得不一起出手,也算是帮了你们。之后又一起走了一段路,”
他说到这里,笑着看梅朵:“一队鲜卑军,一行魏国百姓,怎么看都不搭边,可那时相处的还算好。你娘烤的肉特别香,也不介意敌对国的士兵,她一直感激碰上我们挡去狼劫。那时的你好小,喜欢说话,喜欢笑,喊我叔叔叫的可亲热。哈哈!”
看着梅朵认真听的样子,想起那个女孩一边啃肉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实在憋不住。
梅朵白了拓跋溟一眼:“有完没完,快说,捡重点。”
她一边在心里嘀咕,那不是我,我才没吃亏。
拓跋溟收住笑道:“我从你 娘的谈吐中知道了她是苍南人,十七岁跟了你爹到北凌。你的师父叫弥月,也是苍南人,却是从小被人掳走,流落江湖。不过,我那时并未暴露,你们不知道我身份。”
梅朵撇嘴:“就知道你狡猾,从不吃亏。别乱扯,先说到底是谁追杀我们,害了我娘。”
“好,”拓跋溟应着:“出了狼窝岭,我们分手,你们回山庄,我带人继续寻找伊旱。一个时辰后,我的探子却发现了你们的车辙印改了方向,并有扭打凌乱的印迹,我断定是你们被劫后被迫改道了。追过一条山道后,我发现散了的车驾和你娘的尸体,沿途的尸体都是被砍杀的山庄护卫,竟没有一个是对手的,可见截杀的人身手不凡。”
虽然不是原身,梅朵一路听来也是悲愤,那么优秀的娘,那么可爱的女孩,竟以这样的方式被残害。她鼻子一酸,眼里噙了泪。
“不管你对我有何偏见,我自认还是有好心的。有个护卫断气前说了你被劫走的路线,我们顺着踪迹找到一个山洞,里面有五十多人,一律黑衣打扮,若不是说话带了你娘的一点口音,我也不能断定是你娘的族人。”
“苍南族,苍南人?”梅朵不禁震惊。
几十年了,他们竟然还不放过这对母女,是那个圣女的传说、凤形的封印吗?
梅朵记得重生后第一次沐浴,她就发现了肩胛处有一个鸡蛋大的浅红色皮肤,没形状,怎么洗也不掉色。自己命也真是不好,重生一次还带着这么大的隐患。
梅朵从心里真的感激这个还存着一点善意的鲜卑王,若不是他,自己重生后也难存活。
“这些人武功这么高,你们怎么救了我?”梅朵问道。
“仗着我们多了一倍的人,他们没敢坚持就跑了,最后还想带你走,我有个属下为你挡了一刀才救下你,他死了。”
拓跋溟说的淡定,梅朵却心里一紧,他们哪里知道那个女孩最终还是死了。这些军人,这些男子汉,不论流的是哪一族的血脉,心却是一样善,一样纯。
“那时你受惊吓昏迷不醒,我见你身上只是擦伤,性命无碍,又接到探子找到伊旱的消息,来不及处理,就把你留在山洞派了人保护。”
拓跋溟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也没想到事情有变,我的王妃殁了,没心情管你,就把你打晕送了回去,还留了字条,说了你们出事的地点,让你们家自己来处理。”
整个过程拓跋溟说的详细,梅朵也知道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原主心病发作过世,莫子期断崖山殒命,灵魂进了梅朵的身体,无缝链接,连守卫都没察觉。
与拓跋溟相识的是死去的梅朵,现在活的却是莫子期。拓跋溟怎么也不会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觉得是梅朵忘了他。
莫子期的梅朵在知道这一切后,就不会忘,恩怨分明的梅朵再不会忘记这段经历。尽管被救的人已死光,她也会记得这些异国士兵付出的努力。
她抹去泪痕,向拓跋溟跪了,代梅朵母女和死去的山庄护卫谢恩:“王上的恩情梅朵永不会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请受梅朵一拜。”说完一个头磕了下去。
“不可,”拓跋溟忙俯身去拉:“小姐不可,以前说的都是玩话,我从未想过什么报恩。你家遭此劫难,隐患并未消除,以后要小心。我今日说了此事也是要提醒你们,不可不防。”
余晖在拓跋溟脸上投射着一层光晕,梅朵清晰看到他这一刻的严肃认真,完全没有以前的无赖样子了。
拓跋溟看看天色,要派人送梅朵回山庄,被梅朵拒绝:“没有几步路,骑马天黑前就会到了,我又不是小时候,没啥怕的。”
拓跋溟也知道她艺高胆大,没再坚持。看着她三人三马跑远后才上马,踏上回王都的路。
天一坊。
自梅朵走后,岱岳瞅着那幅画看了许久,直到孟玄走近,才抬头问:“你探的如何?”
“我查的讯息没错,是苍南族的血脉,他们上千年几百个圣女里才会出一个凤氏命格,却是个叛逆圣女之子。可刚刚那一窥探,我发现她的命格看不清了,难道是有人为她逆天改命?”
岱岳又问:“那你怀疑的另一个身份怎说?”
“若她不是梅朵,我就可以怀疑。”孟玄伸手去拿那张画:“眼下就可一试。”
岱岳按下那张画:“且慢,你来凡间就带着一股怨气,难道本君罚你不得?失职就是失职,怨不得别处。若你私怨未除,恐有碍天命,本君也容你不得!”
孟玄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眼里掠过一丝隐忍:“君上恕罪,小使不敢有妄念。唯有在凡间历练,赎回自己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