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湖众豪杰借宿于香山寺中,只为第二日早上香炉峰,观看百年难得一见的比试。然而后半夜却忽降大雪,纷纷扬扬大如鹅毛,群豪顿时睡意全无,皆是惶恐不安,生怕大雪影响比武。
一夜风号雪骤,清晨推门而出却是天朗气清,阳光撒落,叫人心旷神怡!群豪大喜,纷纷香炉峰。香山已被白雪覆盖,上山石径蜿蜒曲斜,满山的枫林尽皆凋落,沿途有梅花盛放,暗香飘远。
香山雪中梅花之风韵,不亚于香山红枫之绚灿,然众人一心皆在比试之上,步履匆匆,无人逗留。
将近午时,群豪来到香炉峰上。今日,日撒金光,普照香山,香炉峰上已站了一群人,为首一人,白发苍髯,腰间系着一把金错刀,站在山峰之上,神采奕奕,正是玉面飞龙龙惊雷,他身旁的自然是贝雪狮等一众戴天山弟子。
原来龙惊雷早已在香炉峰上恭候多时,片刻功夫,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叫嚷道:“玉蝴蝶烟姑来了!”龙惊雷心头怦然一跳,万分欣喜,眼中尽是期待之情,数十年的相思今日终于得见佳人。
他目光随风而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人缓缓走出,一身白衣恍如圣洁的雪山之女,满头白发,以一根白玉钗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额前落着两只小白蝶,不是烟姑是谁。
但龙惊雷见了心心念念之人,面上并无欢喜愉悦,眼里的期盼之情渐渐转成了失望落寞。今日的烟姑面带寒纱,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眸中似有沧桑,却迸着一股英气、傲气。
众豪杰亦暗暗疑惑,不知烟姑今日为何带了面纱。朱猊问道:“鹿姑娘,这面纱是你给姑姑的罢?”“是!”鹿骄嵘答得简洁明了,今日晨起,烟姑便找到了她和令狐峥,开口就要借寒纱。鹿骄嵘爽快地给了三层寒纱,烟姑却要五层,令狐峥道:“她这寒纱不同于普通的轻纱,三层足矣将面容遮挡严实。”
烟姑却执意要五层,鹿骄嵘便多给了两层寒纱,待烟姑走后,她才说道:“十年一层纱,五十年未见便是五层寒纱。”令狐峥恍然大悟,叹道:“龙前辈一心想见烟姑,烟姑却偏偏不如他所愿。”
此刻,香炉峰上,龙惊雷看着眼前五十年未见的心上人,一身雪白,手持宝剑,玉立于前;他如坠梦幻之中,心中百感交集,是故人重逢的心潮澎湃,是夙愿达成的惊喜交集、激动若狂,还是破镜难重圆的无可奈何……
龙惊雷暗自苦笑一声,暗道:“阿烟,你来了,可你终究有法子,不叫我见你。”是啊,烟姑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却以寒纱遮面,不叫他一堵真容,何其残忍,五十年遗憾终究留在心中。
烟姑手持宝剑,款步走到龙惊雷面前,抱拳行礼,道:“龙掌门,邙山玉蝴蝶烟姑,前来赴约。”在外人眼中,举止得当,落落大方。这一叫唤打走了龙惊雷心中的千百情思,然他眸中依旧款款深情,轻声说道:“阿烟,我真欢喜啊,五十年了,终于再见到你。”
今日龙烟二人比试,他们离江湖群豪甚远,是以龙惊雷这一句话只有烟姑才听见,旁人哪里能闻?烟姑往前两步,眸光平淡如水,却迸着三分鄙夷,她道:“你是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但我今日是来办正事的,邙山玉蝴蝶向戴天山掌门玉面飞龙下了战书,今日香山比武,一决高下,事关你我二人武功之高低,邙山、戴天山两派之脸面。我胜,则江湖人人称赞我玉蝴蝶烟姑,邙山派脸上有光;你败,则江湖都知道,戴天山掌门龙惊雷武功在我玉生烟之下。”
龙惊雷身子猛然一颤,眸光骤变,方才得欢喜、无奈、深情顿时消失了三分。烟姑甚是满意,但戴着数层寒纱,瞧不见她嘴角的笑意,只听她又说道:“你若念及旧情,出招时处处留情,则我一定承你的情,将你打败!我玉蝴蝶烟姑一出手,尤其是对你,必定拼尽全力,绝不退让半分!”
这话霸气果决,将龙惊雷心中的深情打得烟消云散,他紧了紧手中的金错刀,道:“今日比武,你我二人凭本事一决高下。”烟姑道:“好!”她右手一伸,打了个“请”的收拾,跟着右足在石块上一点,身子腾然而起,翩翩如蝶,御风直上,落在山峰边上一块石之上,居高临下,似睥睨众生。
龙惊雷目光一扫,只见观战的江湖豪杰,一个个皆是仰望烟姑,口中虽无言语,但面上尽是钦佩崇拜之情,连朱猊令狐峥鹿骄嵘亦不例外。他心头忽然间似是被蜜蜂猛然蛰下,微疼且不是滋味,当下双足往石上一点,借力腾空,捷若御风,落到了烟姑对面。
那一大石,细长一块,约摸两丈,如玉带一般镶嵌在山峰边上。烟姑与龙惊雷各站一边,日光撒落,犹似两军对垒,长剑出鞘,寒光闪烁中荡着一股杀气;龙惊雷亦缓缓抽出腰间的金错刀,日光一照,金光闪动。
烟姑忽然转身面向众人,朗声说道:“我玉蝴蝶烟姑这一生,创下三套武功,玉生烟萝掌、玉生烟萝剑,传与邙山弟子;玉生蝴蝶剑,传与天下人。”
此话一出,香炉峰下似是一震,满山震惊,江湖群豪个个目瞪口呆,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江湖中,两位年龄最长的前辈约在香山比武,大半江湖自不会错过此番盛况,纷纷赶来观战,万万没想到玉蝴蝶烟姑竟还自创了另一套剑法,且要当众传与天下人。喜从天降,莫过于此!
唐听蛙最先反应过来,手舞足蹈,哈哈笑道:“原来烟姑还创了第三套剑法,哈哈哈,今日观看香山比武,没想到还能学到一套精妙剑法,妙极妙极!”
群豪之间,顿时一片哗然,阎罗洞黑白双蝠道:“岳姑娘,千载难逢好时机,你可要好好看好好儿学啊!”岳青螺满脸喜色,道:“彼此彼此。”泸水鸳鸯夫妇双目紧盯石块上的烟姑,喜道:“真是天赐良机啊,哈哈哈!”
湘水门六带十八衣亦跃跃欲试,尤其是武痴林蝉衣,嘴角眉梢皆是欢喜之色,她拉着水鹭衣,道:“鹭衣师姐,你天赋高,学武极快,待烟姑使出玉生蝴蝶剑,你好好学呀,过后教我好不好?”水鹭衣难得爽快,道:“好!”
夏荷衣道:“梨衣、藕衣,我们可要好好看,也学几招啊!”两衣点头,亦推了推旁边的罗蒲衣,蒲衣却道:“我不学剑法,我要想烟姑讨教驾驭蝴蝶的法子。”子弟们讨论纷纷时,熊氏兄妹相视一眼,心领神会,烟姑所创色剑法,必定不凡,两人自然不会错过。
庐山小八仙中,马如虎特别吩咐了儿子马韩湘,“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观战,务必记下玉生蝴蝶剑的招式。”即便戴天山派的弟子亦心动不已,梁山蜾悄声问向韦铜驼问道:“师兄,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学几招罢!”韦铜驼悄悄点了点头,道:“都看清楚了。”
九天宫凤霜天眉飞色舞,道:“娘,烟姑白送的剑法,我们也学几招。”她目光掠过人群,落在令狐峥与鹿骄嵘身上,只见两人静默无声,面容平淡;仿佛沸腾的是江湖群豪,与他二人无关。
朱猊目有喜色,但不言不语,倒是书狴小君叹道:“烟姑一生,创下三套剑法,天资之聪颖,放眼整个江湖,无人能及。愿将第三套剑法传与天下人,心胸之宽广,境界之高,整个江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如此盛赞,今日的比武,不管胜负如何,烟姑都虽败犹荣,众豪杰只会记住她新创的玉生蝴蝶剑,记住她将玉生蝴蝶剑传与天下人的慷慨之举。
龙惊雷脸上的神情似尴尬、似无奈、又有几分嫉妒亦或不甘,纵使他武功再高,一生七十余载,从未创下一招半式,单凭此点,烟姑便胜了他。
烟姑手中的剑刃薄薄如蝶翼,迎风转了个漂亮的剑花,恰似蝴蝶展翅旋转,说道:“龙惊雷,看招!”长剑向左虚晃两下,龙惊雷以为烟姑要袭其左腿,手中金错刀当即向左斩落,刀力深厚,却见那白刃轻颤两下,俶尔向自己左肋直刺而来,跟着接连翻转。
龙惊雷大惊,原来这一招有诱敌之术,他回刀防御,同时身子右倾,避剑刃锋芒,奈何那剑既轻灵又迅捷,刷的一声轻响,削下龙惊雷肋下一层衣料。烟姑口中说道:“这招叫穿花蛱蝶,以气御剑,前虚后实,胜在轻灵迅捷。”她出师大捷,喜色爬上眉梢,又乘胜追击。
烟姑足尖在石块上一点,身姿轻灵真如白蝶展翅,飘然向左,手中长剑迎风一转,在龙惊雷左腰处直削而下,待到金刀落来,剑刃却沾衣一点,在掌力操控之下,沿着丹田划出半个圈儿,便直挑向上,点向敌人眉心处。
烟姑口中说道:“这招叫留连戏蝶,三分虚七分实,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龙惊雷又岂是泛泛之辈,他右足一点,飘身后退,金错刀在手中转动三圈,向前斩落。刀剑相击,金刀刚劲之力登时将轻薄之剑刃向下压弯三分。
烟姑不慌不忙,右手顺着长剑往下一落,贴近地面时手腕一转,剑刃旋风,向着龙惊雷脚踝削去,如此变招奇速,杀了龙惊雷一个措手不及,观战群豪亦纷纷惊叹。
龙惊雷情急之下,使出隐鱼刀法之鱼尾触石一招,金错刀在手中倒转,当空刺下,拦在烟姑长剑之前,叮的一声细响,声音绵长。跟着龙惊雷翻转金刀,再出一招“鲈鱼撞秋”,刀锋径向烟姑门面削去。
烟姑心头一凛,暗道:“原来是想斩下我面上寒纱,哼,休想。”她脑袋向后一样,右足轻起,他在孔静蕾膝盖之上,借力一点,身子腾空翻转,曼妙如白蝶翻飞。她人在半空,长剑先出,刺向龙惊雷右眼。
龙惊雷回转金刀格挡,叮的一声,剑刃抵在刀锋之上。烟姑挥剑横扫,龙惊雷出“鱼龙夜舞”一招对敌。大石之上,两个人影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宝刀凌厉斩风出,白剑轻盈绕边切,刀来剑往,招招惊险,转眼已过了四十余招,却难分胜负。
日头渐渐偏向西,比试愈发激烈。龙惊雷果然如他所言,并未因为对烟姑的情愫而谦让她一招半式,金刀反杀十余招,将烟姑从石块东边逼到西边。烟姑瞅准时机,大喝一声“蝶醉一簇香。”
剑刃连连须晃,像极了在风中翻飞的蝴蝶,俶尔剑往前一扫,抵在金错刀刀锋之上,铿的一声,烟姑手上发力,剑刃从刀锋之下一滑而过,削向龙惊雷腰间,跟着白影迎风偏转,在大石边上一晃而过,如白蝶绕花飞舞,顷刻间已至龙惊雷身后,右脚抖出,提向敌人后背脊梁骨。
如此劇变,剑削腰身,脚踢后背,攻守易转只在顷刻之间。峰下群豪无不心惊胆战,尤其是戴天山弟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泸水鸳鸯夫妇撕了一大块布,在其上记录烟姑招式及口诀,此刻手上动作暂停,全然忘记剑招,只盯着眼前的凶险,且看龙惊雷如何化解。
龙惊雷身子只向左偏转三寸,避过烟姑手中的长剑,左足点地,金错刀往地上一插,跟着身子翻转两圈,右脚猛然抬起,向空中而去,怦的一声,与烟姑右脚相撞。
两股汇聚在脚掌的内力相互激荡,龙蝶二人皆向后退出数步。烟姑心道:“龙惊雷果然不容小觑,出招之迅捷,不容易对付。”她抬眼望向天空,只见一轮红日已跌至山头,她已跟龙惊雷过了两百余招,胜负依旧未分,却颇耗精气内力。
龙惊雷道:“阿烟,五十年未见,你的剑法精进许多!”烟姑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五十年?我的剑法若未有精进,也没脸活到七十余岁了。”她不愿与龙惊雷交谈过多,长剑抖出,又使新招,龙惊雷脸色一红,忙抽刀应对。
剑来刀往,白光闪动之际,龙蝶二人又过了三四十招,打得愈发激烈,然霞光已逝,天色昏暗。香炉峰下的江湖群豪难以看清烟姑的剑招,无法记录,众人心急如焚。马如虎道:“居士,天色已暗,不宜再比,不如请两位前辈就此停手,明日再战罢!”
群豪纷纷附和,目光炯炯看向朱猊。众人之中,朱猊说话最是有分量,他冷睨马如虎一眼,气运丹田,朗声说道:“姑姑,飞龙前辈,今日天已渐黑,晚时会有风雪,不如就此歇手,明日再战罢!”
烟姑白衣白色,夜色中极易发现;然龙惊雷一身素衣,没入夜色,极难发现。烟姑撤剑收招,退后三步,道:“天色已晚,就地休整,明日再一决高下。”龙惊雷欣然同意,两人施展轻功,各自回到各派中。
只是,明日还有一场决出胜负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