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乞丐和倪莎频频碰杯,欢声笑语,睥睨顾盼,直视袁雨潇如无物,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你们现在年轻,条件又好,没事应该多出去游游,增长见识,我可惜老了,没赶上好时候!雷乞丐叹气说。
大哥你一点都不老,至少比这个未老先衰的年轻多了!倪莎笑道。
两个人又同时哈哈,倪莎又说,袁哥莫生气,我是开个玩笑啊!——如大哥所说,我也计划每年能出去旅游一次呢!
这话让雨潇心里一动,他正好早就有这样的梦想,计划着能每年游一个名胜,只是他的性格让他想得多,做得少,特别是不会主动去创造这样的机会——但是机会主动送上来,又不需要费心费力的话,他可以“被动”地迎合这样的机会。
而眼下就是!
突然心底上来一种异样感觉,觉得倪莎的性格似乎对他性格中某些痼疾或许是一剂良药。也许雷乞丐刚才说的“互补”之论不无道理。
不觉下意识看了一眼倪莎,昏黄的路灯下她略施粉黛的面容把朦胧的肌肤与鲜明五官协调得恰到好处,在他眼光碰到她脸颊时,一辆汽车掠过,车灯在她被啤酒湿润了的红唇上划出一道性 感的闪电,雨潇心神一荡。
哦,叶塞尼亚!
埃斯梅拉达!
尼莎!
吉普赛女郎……
他想起金道通曾经对他说的那话:我们与纳税人之间没有鸿沟,要善于与他们交朋友。这么一想,便于有一种一个新世界要向他开启的感觉。
这晚他没有失眠,但也睡得不沉稳,老是梦见吉普赛女郎跳舞,而且梦得有点邪恶。
他在黎明前最黯淡的时分重新沉沉睡去,竟睡到午饭时分。这一周联防队是下午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所以他可以尽情睡懒觉。
他懒懒地起来洗漱,夜里的胡思乱想已经变得非常模糊。
下午去派出所时,他弯了一段路先到局里看传达室有没有自己的邮件。这一向在联防队上班,他反而天天弯到局里去,反正距离很近。
收到莫清的一封信。约他下月下旬去西安旅游。
下个月,是不是好像有约了啊……他的脑子有点不听使唤了,似乎是雷乞丐代表他,与倪莎约好了……去北京旅游来着。
按先来后到的铁律,当然是以北京市之约谢绝西安之邀了。
但是,北京之行是一个约定吗?他答应了吗?
他好像是没有——确切地说,他好像是既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那就至少,有一半的可能理解为默认。
但是,不要说自己,大概连越俎代庖地代他应承的雷乞丐,也不会当然地这么认为这是一个完全肯定的承诺吧。换句话说,如果他发自内心拒绝,谁会认为他必须遵守这个完全没有亲口认可的承诺?
自然,他不可能没有看出雷乞丐那一系列的暧昧意思,甚至不妨说是一点都不暧昧的直截了当的撮合。而他当时的态度是听之任之。
有些事情上,他做过无数次越描越黑的功夫,现在,他也真该长点记性了。
如果于某些时候在某些事情上必须不加理会,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
不过……
他徐徐饮了一口茶后,却又无事生非地想,倘若昨晚与雷乞丐坐在一起的不是倪莎,而是丁梦雅或者……米兰呢?
他会若无其事么?还是把越描越黑进行到底?
突然觉得这还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说到底,他能对昨晚的所谓的暧昧淡然处之,是因为他面对的是倪莎,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倪莎。
在他认识的所有女孩中,倪莎算是离他感觉最远的,或者说,简直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感觉中,她的那个世界,鲜艳时尚喧嚣纷乱陌生。如果说曾经有人说他是一个古人的话,那么他与她的之间,完全称得上是古代与现代的一个模版。
于是,一切又循环到了开头——那个锁定他的咒语还在,那就是“心中无冷病,放心吃西瓜”。
想了半天,他的突破自己完全只是一个假象……
好吧。那就沿袭着他的老路吧,既然心中无冷病,那就应该是坦然接受雷乞丐代他应承的北京之邀——如果那确实不是一个玩笑的话。
而且,正因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认识一个全新的世界,才使金道明曾对他的“要学会与纳税人交朋友”这一告诫有了最大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他才算是有对于自己的突破。
但马上又哑然失笑,想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倪莎的邀约是真的还是玩笑呢,真是画个猫还画没一点轮廓,却先把猫胡子画了一个纤毫不漏。
不管如何,莫清之约得先搁着。
他打算告诉莫清,下月可能会有一次外出培训,时间尚未确定,所以旅游之事不好计划。如果时间安排得过来,没问题。
他也不想把话说死,万一倪莎只是顺口说的呢。
事实证明他有点想多了,倪莎第二天就来了电话,敲钉转角地再次邀请并要求他给一个肯定的答复,今天我和表哥一说,表哥就夸我能干呢——而且,我表哥还认得你!
是吗?雨潇一想,她表哥难道是曾经管过的哪位老板……或者,就是现在正管着的哪位老板?
放在以前,他神经马上会绷上弦,不过现在,他倒是来了兴趣,你表哥是谁?
倪莎扑嗤一笑,隔着话筒都把他扑嗤得眉毛一颤。
这世界还真是小,雨潇看到倪莎的表哥时,也是一愣,竟是以前在石梁塘税管站时,税管站办公室的所租房子的房东,他一直称陈哥,夫人周姐。他十分羡慕的男帅女靓的两口子,都在街道工厂,每天同进同出,令他十分羡慕的生活。他还记得陈哥当时很不甘于现状,常常与安贫乐命的周姐斗嘴。现在他果然出来追逐梦想了。
雨潇在石梁塘税管站时与这两口子关系就不错,现在自然倍感亲切。
北京之行就这么确定了。而且,他也不打算隐瞒莫清,直接告诉他。
莫清得到这个信息后,颇感奇怪,在他与一个个体老板的邀约之间,袁雨潇居然选择的不是他。
这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莫清断定。
本来莫清并不想在这个事上纠缠,但这一次邀约,他却是带了些特殊目的的——他是想扮演一次爱情督战队员的角色。
具体地说,他的计划是准备带上自己目前正在追求的一个女同学,同时要求雨潇带上丁梦雅。
莫清自信满满地确定,如果没有他的参与,袁雨潇的爱情故事将永远是一个幻影。
又鉴于以前在于晓鹭事情上他自觉没尽到自己一份力,所以他实在希望袁雨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且,有他的参与,以功抵过之意。
这两年来,莫清在爱情领域颇有成就,不但自己时有斩获,且常代他人攻城掠地。代写情书,代为约会,牵线搭桥有之,替人婉拒有之,在学校混出了一个“江湖情侠”的称号。
现在自己最铁的哥们这里还是一片荒凉,这自然让他无法容忍,他早已视之如己任,每每技痒难耐。前次打算为袁雨潇“代存”丁梦雅,便是他的一次请战,却被袁雨潇奋力阻止。他再自大,也能理解自己虽然是一片好心,但确实太伤哥们的自尊。于是他便选择从旁助攻。
所以袁雨潇对这次邀约的谢绝,他还是蛮在乎的。
是不是交了有钱的大老板,就忘记当年的穷哥们了?——他在信中如此质问袁雨潇。
这话还真不完全是玩笑,从罗振波那个事情开始,他就一直坚信,自己这个老哥们是越来越变得现实了。
这一质问果然戳中袁雨潇的要穴练门,他最怕的就是这哥们把他看得现实世故甚至势利,所以他的解释也是直达最真实的地方——本来他也无意隐瞒,就是这邀约本身也是来自一位美女,接着竹筒倒豆子,把关于倪莎的所有一股脑都招了。
把信投入邮筒时,他重重地一拍后脑,唉呀,莫清会不会说他重色轻友?
发现自己所有的聪明总在事后,而且屡教不改。
不过这一回他又是想多了,莫清刚刚打开信看了几行,就重重地一拍大腿,笑道,好家伙,这小子能够重色轻友了,莫非已经开窍了,上道了?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我也许可以少操一点心了!
待到看完对倪莎的介绍后,他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他打了许多回信的腹稿,而最后,在回信上关于这件事,他只有很平淡的一句话
等着看你北京归来的报道!
“我能有幸听听你的这位……倪莎在北京的表现吗?”秦律师问。
“当然……”袁雨潇靠上椅背,低了头,似乎在整理记忆中的头绪,好一会,才抬起头,慢慢说起北京的故事,开始声音平静而平稳,然后慢慢地就眉飞色舞,声音也随之抑扬顿挫起来。
倪莎大胆泼辣,做事不循常规,常有出人意表之举,按雷乞丐的说法,还真是给雨潇这种循规蹈矩优柔寡断的人以强烈的心灵冲击力。
比如说,她率先发现很多需要购票参观的地方,出口处是不守人的,所以她便带着他们从出口处“倒行逆施”地进去。甚至在参观故宫和长城时,因人多拥挤,她竟然大大方方地把手对身后一指,意为带队的在后面统一拿票,直接就进去了。
省了一把门票。
比如说,在毛主席纪念堂门口,她会越过围栏去花丛中照相,袁雨潇非常担心地告诉她“站岗的卫兵就在那边盯着你呢!”,她笑着低声说,“没事,我担保这里的卫兵连挪动一下都不敢!”——果然被她说中了。
又比如说,在神路参观时,她无视“严禁攀爬”的警示牌,骑到石马上照相,并告诉忐忑的袁雨潇,有你和陈哥在旁边,其他游客基本不会太管——果然又被她说中了。
又比如说,他们玩到深更半夜回旅社时,倪莎帮大家洗完衣服,会把占着旅社晾衣绳的别人的衣服都扯下来扔到一边,挂上他们的衣服。居然被扔衣服的顾客们,或者被她娇嗔的样子绊住了,或者被出门在外不惹事的古训绊住了,总之竟然全忍下来。
这也让雨潇一直笃信的“正不压邪”,到倪莎这里全作了废。他十分费解。
再比如说,参观完圆明园遗址返回时,一直等不到公交车,据说有一处路段汽车撞到马车,堵住了。几个人只得冒着下午的毒辣日头垂头丧气回市区。倪莎却呆在原地不动,发誓一定要拦到车子,后来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拦到一辆单车,搭在人家车后架上笑嘻嘻地超越这几位“先行者”进城了。
几个人目瞪口呆。
……直到最后去买回来的火车票时,购票的队伍一直排到车站外面来。倪莎直接到窗口,也不知怎么和前面的人——甚至包括一个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在内——都说通了,居然一下子买到了车票……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总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北京之行,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篇倪莎个人的传奇故事。
或者说,一个狂野的“吉普赛女郎”的传奇故事。
秦律师笑了,说,“觉得你们两个蛮般配的。”
“是吗?”雨潇表情有点茫然,当年莫清听了倪莎的北京故事后,只有一句异常简短也异常干脆的评价——“此女不懂规矩,非你良配”。
虽然莫清个性鲜明,但真正讨论问题来,他很少走极端路线,这也是让袁雨潇觉得他很难对付的地方。所以,他发出这样绝对化的言论袁雨潇几乎是头一次见。
他当时有些想笑,这个莫清,“规矩”从他口中出来,是不是有点滑稽?按自己之意决定于晓鹭的感情归宿,是什么规矩?打算“代管”丁梦雅,又是什么规矩?总是见异思迁,混成个“情侠”,又是什么规矩……再者说,什么良配不良配,就一个普通朋友而已,怎么又给点上鸳鸯谱了……
但是……
回想自己的表现,莫清这么想,难道不是很合逻辑么。
他努力想看清那个藏在暗中的自己。
那一向,他与倪莎交往比较密切,当然,都是倪莎来找他。这些很正常,以倪莎目前的会计身份,好好地交往他这样的朋友,是必要的。况且他们有过极好的开始,延续这份缘份,自然而然,毫无勉强。
倪莎会来事儿,也愿来事儿。袁雨潇内心则一边保持着一种期待,一边保持着一种戒惕。他明白为什么期待,他想如同事们那样融入社会,比如说,最起码,不至于像曾经的那样,管着饮食行业,却在请客时竟然不知该去哪个饭店。至于为什么会戒惕,这个就有点讲不清了,至少,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莫清的规劝。
莫清在他的生活中,真是一个总是能极大地影响到他的特殊的存在。
春节后,莫清到袁雨潇所在的税管站来了,他现在已经进入大四,到了本市纺织厂实习,到税管站是来“打工”,既可挣钱,也是初步进入社会。
饶有趣味的是,袁雨潇虽然知道莫清有来税管站打工的打算,但莫清却并没有通过雨潇的关系进来,“我有个同学的关系比较硬,所以就不麻烦你了。”莫清就这么轻飘飘地一句带过,雨潇也不多言。
莫清的工作是跑集贸市场,这也是上手极快的一项工作,当天上岗,次日就可以“出师”单干。干这个,个头高大一些似乎会更有利,身大力不亏嘛,而莫清条件正好。
莫清作为一代“江湖情侠”,既然到了自己这位“恋爱低能儿”的铁哥们身边,当然不能无所作为,他的使命感杂乱无章地肆意生长。
先前他那个为袁雨潇“代存”丁梦雅的计划被拒后,心里并没有放下,现在眼看袁雨潇与倪莎来往密切,在他看来这实为误入歧途,忍不住就有些“技痒”,打算“横刀夺爱”以拯救哥们。
鉴于前次被拒,这回,他决定不宣而战。
正想着怎么才能认识一下这位在袁雨潇信中颇有传奇色彩的美女,雨潇主动跟他聊起了倪莎,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籍口。
那晚他俩到录像厅看完《东方快车谋杀案》后,从录像聊到中学时候看侦探小说,一时聊得热火朝天,意犹未尽,便在录像厅前面夜宵摊上坐下来。
雨潇一看这摊上有凉拌红辣椒,率先点了一碟。可惜没玉苑楼的圆润好看!他说。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上次去玉苑楼,你也是点上一碟这样的红辣椒,又摆着不吃,这有什么讲究吗?
我跟米兰学的,另外,我还会点一份乳鸽汤和一杯银针。那是我第一次和米兰在玉苑楼时点的。往事久远了,雨潇也释然与坦然。
现在来舍不得已经迟了吧。莫清说,他落井下石的习惯一点没改。
雨潇并不踢开话题,却开始揉着这个话题耍太极,有时候,我喜欢把银针,鸽子汤和辣椒这三件东西,看作曾经遇到过的三个女性,我都跟你说到过的,米兰,丁梦雅,倪莎,你觉得,她们三个,怎么对应这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