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饭菜的香味。
不同于高楼欢宴上那些丝竹乱耳佳人捧杯的丰奢酒菜,那只是普通人家普通灶房间时常飘洒而出的那种普通菜香味。
唯其普通,有时不免才显得这般珍奇。
行走江湖的时候,老狼当然也会经过一些村镇走过一些人家。
傍午傍晚的时候,每每看见瓦房草舍屋顶上的炊烟变淡,就有那种或浓或寡的香味传出。
在他还没有被人称为“老狼”的那些个岁月里,白杨树下小茅屋里,当然是没有什么可口的东西可以吃的。
小茅屋周边一些同样破烂阴暗的茅屋土房中,偶尔也能闻到那种香味。无论浓厚寡淡,那个时候的老狼自然也是吃不到的。
不仅吃不到,连闻,都是要偷着闻的。
无他,只要被发现,不管是老猎手、抑或随便哪个呆头呆脑的村人,一旦发现,除却挖苦奚落,一顿痛打大约是不能幸免的。
不知为何,连老狼自己一直都没想明白:一个年幼的孩子,在一群其实活得艰辛之极的山民眼中,为何如此招人痛恨?
仿佛就像是这个孩子打娘胎里就掘了他们的祖坟一般,每个人似乎都对当时幼小瘦弱的老狼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与排斥。仿佛每一天甚至每一刻,都有人想一劳永逸地一锄头将老狼这个据说是狼窝里捡来的身世不明的孩子砸死。
虽然,他们的孩子可能也跟那时的老狼一般大小。
也是一般的瘦骨伶仃蓬头垢面。
但或许只是因为老狼没有母亲,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山村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可以随随便便将拳头棍棒放在老狼身上……
故而,小时候的老狼,自然是吃不上那些冒着热气的饭食的。
待他长大,一把简陋异常的长剑杀得整个武林风雨如晦风云变幻。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的“狼崽子”居然成为了声震江湖的剑客老狼!
成为老狼的“狼崽子”,自然不乏名家巨贾费心费力摆下奢华盛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给老狼送上请帖,只求老狼赏个光露个面。
吃遍天下佳肴、饮尽世间美酒,凭着腰间长剑手上功夫,老狼当然品尝过太多的美味。
然而,他却一直无缘尝一口那闻过无数次的家常饭菜。
哪怕是在一些所谓的“家宴”上。
如今,看女人在王记酒店后厨“乒乒乓乓”忙乎个不停,烟火味中,又闻到了这种鼻子极度熟悉舌头却无比陌生的香味。
冷酷如老狼者,也难免不感到激动了。
许是被炊烟给呛着了,只听得女人咳嗽了几声,连着厅堂的后厨门被女人随手给推开了一半。
那缝隙不大不小,约有尺把宽窄。
氤氲的水汽中,老狼看见了女人若隐若现的侧影。
突然间,老狼眼前一花,风雪、游子、柴门、炉膛、灶台……种种碎片又浮现在了眼前。
从几个年轻骑士的口中,老狼早已听得清楚:眼前这个乞讨的女人果然并不寻常。
就跟他第一眼看到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也不说老狼直觉的敏感,单凭那女人身上讨饭流浪的外表都难以掩饰的高贵气质雍容姿态,就知道这个人的出身真的一点都不简单。
须知,一个人从内到外自然散发出的那种气质那种魅力,万不是什么人随便都可以模仿的。
还想着其人是不是个落难的贵妇,没想到却是丁晓义府上出来的。
自几个骑士满嘴的污言秽语中,老狼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外表俊美形容高贵的丁大公子虽然早就死在了他老狼的剑下——当然,一个让老狼这般的顶尖剑客干净利落送上黄泉路的家伙,定然也是个本来就该死的东西。
不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陈年旧事,就凭丁晓义在江湖上的名声以及丁家大院谁也说不出个准头的田产财富,能进得了那种宅院的女人,自然不会是一般的女人。
当然,丁晓义确实在武林种没留下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他的好 色,尤其是对幼年处女那种近似乎疯癫的迷恋,其实一直是为武林中人所不齿的。
不择手段、不知满足,天晓得多少尚未长成的小姑娘就着了那老东西的道?
一个个鲜活水灵的小姑娘或被明买、或被暗窃、或被拐骗、或被硬抢,总之,一旦被丁晓义瞄准,除非有通天的靠山罩着,否则,没几个能逃得出丁晓义的手掌心。
而一旦进了丁家大院,一夜之后,把个鲜花也似的小姑娘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又被卖到窑子里的还算是幸运。又有多少小姑娘,自从进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大门,就再也没见过她们出来。
兽性大发的时候,那个外表高雅的丁大公子,据说是什么都可以做得出的。
江湖传言,一些被丁晓义重金购来的年幼 女子,如若没有见到那一抹殷红的血迹,那些个小姑娘基本就是已经接到了阎王的请帖。
当然,这种一玩就丢的小姑娘小媳妇,自是不会在丁大公子门下流水也似的女人堆中脱颖而出留下任何印迹。
不管那些个女子到底经历过什么,偌大一座丁家大院,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当然,丁公子也并不专一只玩弄些小姑娘。
他的好 色本来就是并无差别的。
见到姿色不凡的,哪怕年龄稍大一点,就是已为人母的,丁大公子一样也不会轻易放过。
而一些颜色非凡的女人,当然不能像个廉价的物件一般随用随丢。相反,这些个天生尤物还有可能在金碧辉煌的丁家大院里博得一丝半毫的身份名号。
虽然这些个身份一般都不会太过长久。
但能走到这一步的,已然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了。
毕竟,仗着武功高强财大气粗,外加一些亦真亦假真假难辨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江湖传言,什么表舅什么师兄什么知州什么游击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丁家大门上几乎从来都没有断过女人。
难怪,连他手下那些门人,背后提及他这个主子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丁老畜生”。
其实,即便是专一用作配种的某些公畜,面对这么一个丁大公子,怕是也要自惭形秽了。
当然,究其里,很多自诩为高贵的人,并没有比人人所鄙视所不齿的猪狗强出多少。
而那几个家伙在说女人的时候,又说“丁老畜生”怎么老的又怎么小的什么什么的。莫非,凌水这么一个漂亮泼辣的姑娘沦落风尘,也是丁大公子的杰作……
想到丁晓义那东西,老狼方才热起来的胸膛不觉间又冷了下去。
贪财也好、好 色也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细论起来,总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不管好些什么,高低得有个度。
毕竟是人,人模狗样行走在人世上,总之要遵从些差不多的规矩。
可有些人,特别是一些身处高位声名显赫的家伙,反而最不讲究一些人之为人最起码的规则。
这样一来,甭管看上去何等的光鲜,金玉包裹的外表下,填充的不过是些腐烂肮脏的败絮罢了。
世风日下、民不聊生,多少苦难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是这些个光鲜的大人物给害的。
老狼暗暗寻思着,下意识地一把握住了剑柄,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起,宛如爬满了龇牙咧嘴的毒蛇。
“大侠在上!让大侠您久等了!”一个异常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兰如麝的意味,一下子让老狼回过神来。
望一眼被白雪覆盖的远山,老狼犹豫了一下,缓缓转过身,一抬头,不觉间被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