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似是蓄谋已久,看着随意的一跪,却显得那样的恰到好处。
她当然是在对着老狼下跪,可跪拜的方位,并没有直接对准老狼。
当然,差的自然也不是太多。
不偏不斜,稍稍就偏移了那么一点。
就是这一点点的偏移,让老狼都觉得女人突如其来的一跪,都没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可店内并没有其他的人,遑论人,影子都不见一个。
如此一来,不管偏差与否,都知道这个漂亮女人跪拜的,就是老狼无疑了。
或许,她本来就知道老狼是不喜欢接受别人跪拜的。
况且,依着女人下跪的方向,她只需一抬头,再一歪脖子,就能将一个女人痛哭流涕时最无助也最让人垂怜的那一面毫无遮拦地展露出来。
而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一个漂亮女人如此脆弱如此易碎的神情,很少有人能保持得住似乎永远铁石一般坚硬又冰寒的心肠。
老狼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脸色冷峻地如同一块崔嵬的巉岩。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更没有伸手去拉。
“大侠在上!大侠在上!老身一时糊涂,冒犯了郎大侠,老身罪该万死……”女人双膝着地跪在老狼面前,就势俯下身子趴在了地上,一开口,早掉下来一串泪珠:“都怪老身糊涂!做下这等羞人的事!老身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竟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简直羞死人了——老身一个要饭的,死了也就死了!郎大侠对老身恩重如山,这——哎,老身想着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大侠您的,一时糊涂,就想出来这个下策——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着把这身老骨头献给大侠,用这身早成了残花败柳的老旧皮囊来侍奉大侠,报答大侠的恩德——哎,都怪老身糊涂,这事要传出去,可真是败坏大侠的名声!趁这里没有人看见,大侠,您——您,您就杀了老身吧!大侠请快快动手,杀了老身——死在大侠剑下,老身死得无怨无悔!只求大侠您行行好!看在老身这一点薄面上,派个下人帮老身留意一下我那姑娘,万一打听到了她的下落,万望大侠您能派人到老身坟头给说一声,老身也就死而瞑目了!我的儿呀,可怜的儿呀,你到底跑哪去了?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别怪娘狠心,为娘做下这等丢人的事,没脸再见人了,可不能坏了郎大侠的名声!为娘先去了——大侠,趁这里没人,大侠快动手吧……”
女人一口气说完,鼻涕眼泪早流了一滩,抬起头看着老狼,已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看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女人好像已然是悔恨得无以复加。
“大婶,起来吧。”老狼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女人,一直没有出声,看她哭诉的差不多了,语气很是平淡地说着,自行走到桌旁,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大侠!”女人见老狼转身走开,嘴里叫着,慌忙双膝代脚,几下子又挪到老狼面前,依旧跪在地上,仰面望着老狼,眼看就要把自己哭断了气。
老狼冷冷看着似乎无限悲伤的女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大侠——大侠在上!还望大侠闲暇的时候,能够帮着打听一下我姑娘的下落,老身感激不尽!趁没人看见,大侠快快动手,杀了老身吧!只要大侠能帮老身寻找我那可怜的姑娘,老身虽死无憾!老身一个要饭的,没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可不能损害了大侠您的名声,趁没人看见,大侠快快动手……”女人哭了半天,许是哭不动了,又一阵哽咽,看着气息稍有些平缓了,一张满脸泪痕又苍白不堪的脸仰望着老狼,方才说得几句话语,不想又掉起了泪珠。
此时的女人,像是被谁抽了筋一般瘫跪在地上,早没有了先前高贵典雅的气质。一张风韵依旧的脸上沾满了泪水,又蹭上了满地的土灰,眨眼间,一个艳丽动人的贵妇早变成了原先那个拄着棍子佝偻着腰身的年老乞丐。
看她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真像是一个被打漏了的酒葫芦。
看着眼前女人,老狼着实有些无奈。
总不能任由一个女人就这么没完没了地跪在他面前又是磕头又是哭诉,一边哭诉一边磕头,磕了头又是愈发伤心的哭诉,闹腾半天,也看不见个头。
再说那女人似乎也真是哭得颇为痛心。
削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也不是装出来的。
“大婶……”老狼心头一软,站起身,嘴里说着,准备伸手去搀扶。
两只泪眼婆娑的眼睛,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凌水姑娘脸上的那双。
仿佛就像是把凌水的眼睛抠下来又装在了女人脸上一般。
尽管,凌水泼辣刁蛮的性格跟眼前这位温柔起来温柔得要命的女人实在相去甚远。
况且,女人好像也并没有谋害他的意思。
名声?
呵——想到女人嘴里反复念叨的这个字眼,老狼竟不由自主地嘴角一咧,差点笑出了声。
什么名声?所谓名声,似乎根本就没有常人说的那样重要。
试看江湖上,那些声名显赫家赀万贯的家伙们,有谁真正在乎过什么名声?
狗屁名声。
一句话没有说完,老狼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剩下的半句,已经有人替他说了出来。
“请起!”一个同样年轻的声音在酒店厅堂内来回闯荡。
这声音虽然听着年轻,但显然,并不是老狼说的。
虽然听起来跟老狼的嗓音很像。
像到旁人可能都无法分辨。
但女人自是分辨出了,这的确不是老狼的声音。
老狼虽然号称江湖第一杀手,但他的声音中始终都听不出那种凌人的杀气。
想到这里,依旧跪在地上的女人不觉间被吓了一跳。
只见她很是诧异地抬起头,也顾不得擦一把满脸的眼泪鼻涕,左右环顾的工夫,很是顺溜地挪到了老狼的身后,一只又变得肮脏污浊的手哆哆嗦嗦扶着老狼的双腿,那件方才不知道被扔到哪里的破烂棉袄早变戏法一样跳将出来裹在了她苗条纤细的身姿之上。
只半句话,酷似老狼嗓音的半句话,一个贵妇一般的女人就真的恢复了乞丐的模样。
一个很是标准的乞丐模样。
女人就跪趴在老狼身后,磨磨蹭蹭扶着老狼一条腿,想抓又似乎不敢抓之间,老狼早感觉到了女人身上一阵强似一阵的颤抖。
一股浓浓的馊味飘散开来,夹杂着些酸腐的味道,简直让人窒息。
半盏茶之前,老狼就是抱着这么一个女人,浑身发烫、心中发白、两眼发直,整个人一时迷失在她澎湃汹涌的浪涛间,若非杯中偶尔出现的白色影子,怕是已经……
一个不经意间跃出的念头,却直接让老狼感到作呕。
“哈哈,谁说没人?”年轻的嗓门高声叫着,异样的兴奋中,老狼分明听出了讥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