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疮药到底是没上成。
原本宁浅喝了烈酒又骑了几个时辰的马,到端圣王府的时候人已经不大清醒了,不曾想一进门就跟人一番打斗,又被激得落了许多金豆豆。
偏生宁浅固执,宫念也不肯让步。僵持之际宁浅突然身子一晃就要倒地,宫念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上前,伸出一只胳膊将侧晃的人撑住,手掌扶着她的手臂以防滑倒。
却不料以为晕了的人,正仰头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一双狐狸眼熠熠生辉,眼波流转。
“夫君,你真好。”宫念听见她这么说。
扶着她的手颤了颤,正要松开,却发现她说完这句眼一闭,垂着头埋进了他胸口处,好似真晕了过去。
宫念等了会儿仍不见她有所动作,一低头看到了她的头顶,发丝乌黑,插着青花银簪,还有几个蝴蝶小钗。
他手指动了动,很快将目光移开,瞧了瞧满院横着的男子,把人抱了起来。
将人放到厢房床上,宫念看着女子衣衫上,手上的鲜红,掏出了一个白玉瓶。手握着瓶子看了看躺着的人,最终只是将瓶子放在了女子枕边。
等宁浅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不复前一天的晴朗,今日天有些阴沉沉的。
宁浅盯着窗外看了会儿,记忆回笼。
倒是忘了,她现在不在鞍绥了,而是到了西正的国都曲阳。曲阳多雨,这般天色实属正常。
宁浅静静站着,昨日之事在脑中一一浮现。
突然想到什么,她没有波澜的神色变了,眼尾发红,两边唇角却上扬得厉害。
她的夫君,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不忍见她受伤。
等记忆转完一圈儿,宁浅便出了门。
倒是奇怪得很,外头没什么人。她便只能看着房屋制式,进了主屋,又循着声音看向一个房间。
推门进去果真是她寻的夫君,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
“阿念,我饿了。”
“去传膳。”
“我想吃辣的。”
“嗯。”宫念点了点头,便朝那男子示意。
等他走了后,宁浅看了看宫念,开口道:“我可是扰了你们谈事?”
宫念没回,反而瞧着她的衣衫皱了皱眉,“怎么没上药?”
宁浅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看到一片暗红,便想上手,不料被宫念捏住了袖口。
宁浅拽了拽没拽动,不解地看向宫念,“怎么?”
宫念捏着袖口没动,“药就放在你枕边,没看到?”
“看到了。”
宁浅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什么,但被他盯着,只能默默吞回去了那句“这点儿小伤还用上药?”
她瞧了瞧揪着她袖子不放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细腻。顺着指尖,手背,再往上看,便看到裹着手臂的衣袖,同她的很像,都是月白色。
袖子宽大,掩住了他的手,两条袖口相连,从宁浅这边看去仿佛是两手相握。
她顿了顿,反手抓住宫念手腕,怕他挣开,握得极紧。
“阿念。”
停了会儿,笑了,笑得灿烂。
“也可能不是阿念。”
“夫君,我们重新认识…不,我们已经喝了合卺酒。”
“不过夫妻间须得互爱互重,相知相信,无猜无忌,不离不弃。”
“所以,重新介绍一下:我是西盛和嘉公主,名唤宁浅,是你的夫人。”
“夫君呢?”
宫念没有非要挣开,她握得太紧了。
他瞧着这个笑得温和,眼神里却透着坚定的女子,不知该说什么,却又不得不说些什么。
“公主殿下,你既贵为公主,这天下间的男子尽可任你挑选,何必纠结在下这等不识深浅的无知之人。”
宁浅只当没听到,也不生气,只道:“夫君也别推三阻四,说些我不爱听的。我饿得很,你便只说你叫什么就好了。”
说完看着他不赞同的模样,马上补充道:“夫君若是不说,那我便只能一直喊“夫君”了,这样看来,倒也极好。”
言罢,将手收回来,欲转身出门。
“宫念。莫要再喊那二字。”
宁浅得逞地扬了扬眉,停下的脚步抬起,走了。
……
不知是不是宁浅太放肆了,打从她那日迈出房门,便再没看到宫念。
每天自己吃饭,自己逛府邸。
饭做得越来越合她心意,府邸也大差不差逛完了,仍看不到人。
正当宁浅琢磨着是不是抓一个人来问问,便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宁小姐。”
宁浅抬头,一个身穿浅橙衣裙,打扮颇为隆重的女子笑着朝她而来。
“你是?”
“我是念哥哥的妾室。”
“哦。”
“我真的是。”
“哦。”
“你不信?”
“你信?”
被宁浅的反应逗笑了,女子突然抓住宁浅的手臂,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嫂嫂。”
这跨越属实有些大,宁浅抽回手,看了她一眼。
“好吧,嫂嫂不要生气,我错了。”
说完她又耐不住,摇着宁浅的手臂问道:“嫂嫂怎么知道我不是呀?嫂嫂真聪明。”
宁浅的性子有些两极化,她很难在极端时间内与人相交。她不善主动,可如果对方主动亲近,她又会感到不适。只等时间久了,两人熟了,她就才会觉得自在。
被人如此抽了手又抓上,她颇有些难受。只是这个女子没有武功,又生得可爱,被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注视着,宁浅一时竟说不出让人撒手的话。
“嫂嫂,嫂嫂,你在想什么呀?”
被迫由人扯着晃了晃身子,宁浅回神。
“没什么。你是谁呀?”
“嫂嫂你猜呀。”
“……”她不猜,也不呀。
这什么说话习惯,幼稚。
“好叭,我是念哥哥的妹妹,不是妾室。”
“不过嫂嫂你是怎么知道的呀?念哥哥告诉你的么?”
好像被可爱到了,宁浅面无表情,道:“你瞧这府中可有一个女子?”
“哦,对。”她突然抬头,目光诚挚,“那你果然是我嫂嫂了。”
宁浅认真地点了点头,瞧着她更顺眼了,“你说得对。”
“嫂嫂,你无聊么?”
“妹妹叫什么?”
“哦对,我叫宫祺,嫂嫂可唤我祺祺。”
“祺…妹妹,你哥让你来的?”
“啊,嫂嫂这都猜到了?是念哥哥说你一个人无聊,特意进宫带我来陪你的。”
“哦?那你打算怎么陪我?”
“嘿嘿,嫂嫂,不知道了吧。我可是带了我的宝贝来。”
“嫂嫂跟我来。”说完她便拉着宁浅到了门口。
宁浅只看到几个木箱子,她看向一脸兴奋的宫祺,“这是什么?”
宫祺松开她,“嫂嫂,你自己看。”
宁浅打开箱子,是书。
她有些本能的厌恶,但见宫祺一脸期待,她还是拿了起来。
《桀骜夫君俏娘子》、《驭夫三十六计》、《冰山冷王爱上我》、《恋爱秘籍》……
宁浅连着翻了一整箱,都是这种书名。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宫祺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嫂嫂一挑就挑中了我精心准备的,还是嫂嫂厉害。”
她拎起一本塞到宁浅怀里,“嫂嫂,你看看,等你看完,我保证念哥哥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说完又拾起一本自己抱着啃去了。
宁浅看了看她怀里惨不忍睹的书名,又瞧了瞧看得投入,笑得花枝乱颤的人儿,那信誓旦旦的话言犹在耳,她便真的翻开了这本《驭夫三十六计》。
宫祺带来了五个箱子,每个箱子分门别类地放着看似不同实则相似的书。
宁浅原本只是因着她那句话勉强看着,后来……倒是乐在其中了。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书籍,她还以为这世间的书便只有策论、兵法这类枯燥正经的书。
她一时惊叹,被宫祺听了去,惹得宫祺分外同情地看她,还打着包票说:再得了新的话本子一定第一时间同她分享。
两人乐此不疲地抱着话本子啃了几天,终于啃完了。
宁浅看得心潮澎湃,面上不动声色。把握时机,跟着一人,终于看到了消失五天的宫念。
一看到人,宁浅便扑过去抱紧。
“阿念,我饿了,你陪我吃饭好不好?”
宁浅抱着人蹭了蹭,脸埋在宫念身上,说话闷声闷气的。
“阿念,我想你了。”
“阿祺给我的话本子,我一本不落地都看了,她说看完你就会喜欢我。”
“你有没有开始喜欢我一点?”
“我看了一百本话本子,那上面的男子喜欢女子,要么是从一开始便喜欢的;要么是相处着慢慢喜欢的;再不济也是相伴久了离不开而喜欢的。”
“阿念你呢?”
宁浅不撒手,将脸抬起来,有些怨念,无声地谴责他,语气不甘不愿,“阿念一定要等到我七老八十了才肯喜欢我么?”
话毕,腾出一只手往脸上捏了捏,在心里幻想她和他年过花甲,他终于手捧金簪对她说:得见姑娘,我心甚喜。盼同姑娘岁岁年年长相见,年年岁岁共相守。
宫念原是被宁浅紧紧抱着,后又被她一只手攥着腰间。此刻瞧她目光悠远,像是出神。他尝试动了动身体,有些无奈。
这人便是连走神,也不忘拽住他么?这手上的力道不仅没松,反而更紧了几分。
可他确实不曾有娶妻的打算,他的父皇也不会允许他有此想法,遑论这个人选是敌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