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豪杰皆在香炉峰下就地歇息，篝火一簇一簇地燃起，远而视之，似繁星撒落在山峰之下；近而视之，乃各派聚拢而息。然群豪睡意淡薄，一门心思全在玉生蝴蝶剑之上。

岳女青螺剑、泸水鸳鸯夫妇、黑白双蝠几人聚在一块，借着篝火，在布团上记录蝴蝶剑的剑法招式。罗织鸯道：“这招叫做穿花蛱蝶，可惜我没记清楚。”岳青螺便道：“前虚后实，轻灵迅捷。”

卢飞鸳道：“如此甚好，我们每人记一两招，汇在一起，便有许多招，哈哈哈哈。”唐听蛙左顾右盼，说道：“不知旁人记下了多少剑招？”黑输蝙道：“咱们必是记不全的，若能从其他英雄豪杰那里借来几招凑在一块，兴许便是一套全须全尾的玉生蝴蝶剑了。”白赢蝠摇头道：“人人都想得烟姑的玉生蝴蝶剑，可没人会大方地将剑招心法与旁人共享。”

卢飞鸳便撺掇唐听蛙，道：“三口蛙，待比武结束后，你去问问其他英雄，可愿与我们共享剑招心法？”唐听蛙竟满心满眼地答应了，直呼“好。”

这几人正敲着算盘商量着，一里开外的庐山小八仙亦围着篝火而坐，记录玉生蝴蝶剑的招式心法，各个神情严肃，专心致志。庐山派右手边上是湘水门，江带鹤、聂凤衣亦带着六带十八衣整理今日记下的剑招，西六衣中除了夏荷衣跟在江带鹤身边，其余五衣并无甚兴趣，罗蒲衣满脑子都是烟姑驾驭的白蝶。熊氏兄妹静坐一旁，看着众弟子忙碌，偶尔开口指点一两句。

戴天山派弟子宿在香炉峰西南面，韦铜驼、胡山螟等督山派系的弟子对烟姑的玉生蝴蝶剑颇是喜欢，早就心痒难耐，趁着龙惊雷不注意，悄悄溜到远处，研究起今日所记下来的剑招与心法。贝雪狮等掌山派系的弟子，未得师尊点头同意，不敢私下记忆、学习玉生蝴蝶剑。

香炉峰南面平地是九天宫得地盘，凤惊欢正叮嘱女儿：“霜天，玉生蝴蝶剑的精妙你已亲眼所见，其剑招心法，我与你两位娘记下了几招，研习之后传于你，你可要好好学。我九天宫虽有了花火错掌，然多学一套玉生蝴蝶剑也是极好，技多不压身。武功厉害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笑眯眯地问向女儿。

凤霜天笑道：“娘所言极是，女儿也颇是喜欢这套玉生蝴蝶剑，也记下了好几招。三位娘，日后寻一把好剑送予霜天罢，霜天一定好好学剑。”她眼珠一转，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巾，叮嘱凤惊欢、杜秭归、贺玉眉三人，将剑招记录在其上，自己却一溜烟跑了。

凤霜天凑到鹿骄嵘与令狐峥身旁，笑问：“鹿姐姐，令狐小圣，你们二人记了几招剑法心决，往后还请两位多多指教啊。”令狐峥道：“不敢当，我只记下了几招，日后不打算精心研习玉生蝴蝶剑。”

凤霜天吐了吐舌头，暗道：“你太白门有云阳内功、大鹏八羿掌、八臂哪吒手、天鸽剑法等绝世武功，自然不会过于看中玉生蝴蝶剑。”她又看向鹿骄嵘，却听鹿骄嵘道：“我也无甚精力心神再研习玉生蝴蝶剑，但略学几招过过手瘾，亦可。”

凤霜天笑道：“哼，你二人如今倒是夫妻一条心啊！”她既出言打趣，鹿骄嵘也回敬一句：“你属意的夫婿在那边，可须我过去将他绑来，送到你怀中？”她右手指向西南角，目光遥望贝雪狮，笑嘻嘻地说道。

凤霜天轻哼一声，说道：“不必。”鹿骄嵘奇问：“为何？”凤霜天一脸傲然，说道：“我凤霜天与你鹿骄嵘一样，都是敢爱敢恨之人。我投怀送抱，他无动于衷，这夫君不要也罢！”

鹿骄嵘咯咯娇笑，伸手拍在她肩头上，说道：“不要夫君要剑法。”右手顺势指向湘水门旁边的朱猊，道：“烟迟林吞金居士一定精研此剑法，霜天妹妹可去求他一求。如需我帮忙，我可以美言两句。”凤霜天眼珠一转，笑道：“待他学成之后，我用花火错掌去与他交换。”

烟迟林吞金居士朱猊兼学百家，自然不会放过烟姑新创的玉生蝴蝶剑，若烟姑不将此剑法传与天下人，比试过后，他亦会去求着烟姑将剑法教于他。他座下的四小君早已将烟姑今日所使的剑招心法记录完毕，此刻师徒五人聚在篝火旁，围炉煮酒，红泥小火，绿蚁新醅。

酒香时浓时淡，随风飘到东北方向。此地聚拢的是邙山派弟子，不同于群豪热血沸腾地记录剑招心法，邙山弟子围着篝火取暖，寂静一片。

烟姑忽然走过来，见众弟子无动于衷，不由得心头一怒，说道：“跃儿，我既已当众放话，将玉生蝴蝶剑传与天下人，就不会再偏私，亦不会单独将蝴蝶剑的招式、剑法传与邙山弟子。玉生蝴蝶剑的剑招、心法都须靠你们一招一式地记下来，用心揣摩、修炼。”

原来烟姑在责备他们无作为，虎跃惶恐，他与众弟子之所以无动于衷，其实另有原因，他一身武功皆是兄长虎奔所授，武学天赋不及兄长，即便强行记住几招剑法，日后无人指点，也未必能成事，便干脆一招半式都不记，真正的将玉生蝴蝶剑传与天下人。

虎跃不敢顶撞烟姑，只道：“是，跃儿一定谨记在心，明日与众位师兄师弟一起，牢记玉生蝴蝶剑招式心法，日后勤加练习。”烟姑见他态度极好，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

香炉峰下，群豪激动，不知不觉月影西沉，直至子时，篝火旺盛，然声音渐小，群豪大多睡下了。山峰之下只有寒风呼啸声，篝火燃烧声。

却有两个人影向山下而去，一黑一白，正是阎罗洞黑白双蝠。两人思前想后，索性连夜下山，到香山寺借取笔墨，方便明日记录玉生蝴蝶剑的招式，这兄弟二人虽身形枯瘦，形如干柴，然轻功了得，只一瞬间，人影便淹没在夜色之中。

黑白人影才消，西南角又闪出一个身影来，白发苍髯，灰衣加身。那影子在天地间一掠，快如疾风，向着东北方向而去，那是邙山弟子歇脚之地，那人影正是玉面飞龙龙惊雷。

烟姑歇在山坳处、几块大石之后，离邙山弟子足有一里之遥。龙惊雷身影从邙山弟子群中一闪而过，并未惊动任何人，又行了半里，向左转弯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眼前燃着一堆小篝火，火堆旁坐着两人，正是令狐峥与鹿骄嵘。龙惊雷猛的吃了一惊，万万没猜到两人竟未睡下，他面上微微尴尬，讪讪然问道：“阿烟歇下了么？”

鹿骄嵘率先起身，拦在小径中央，答道：“烟姑她老人家尚未休息。”龙惊雷面上一喜，道：“我想跟阿烟说几句话，请鹿教主前去通报一声。”

鹿骄嵘半步不曾一动，只答道：“烟姑有言在先，谁要见她都可，唯独不见戴天山派龙掌门。”龙惊雷一颗欢喜期待的心骤然跌落深渊中，满脸失落，又问道：“你二人为何在此？”

鹿骄嵘答道：“受烟姑所托，在此为她守门，以防闲杂人等打扰她老人家。”原来烟姑早就料到龙惊雷会深夜来访，特意吩咐了令狐峥与鹿骄嵘在此守着，尤其是交代鹿骄嵘，不许放行。

龙惊雷双眼顿时没了神采，喃喃说道：“我想见一见阿烟，同她说几句话。”鹿骄嵘便转达烟姑的话：“烟姑有言，她同您老人家，早在五十年前便已无话可说。”相较于鹿骄嵘的态度冷淡，令狐峥则恭敬许多，道：“龙前辈，烟姑不愿见你，你请回罢。”

龙惊雷却不愿意就此罢休，他语言坚定，道：“今夜我一定要见到阿烟。”鹿骄嵘嘴角符起一抹冷笑，右手已抚上了腰间的青龙任月鞭，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龙前辈要赐教几招么？明日你与烟姑还有一场比武，今夜宜养精蓄锐，不宜动手耗费精力。”

龙惊雷脸上多了几分愠怒之色，问向令狐峥，“今夜我若要见烟姑，你也要拦我？”令狐峥抱拳说道：“晚辈受烟姑托付，只能冒犯前辈了。”

龙惊雷心头怒火腾冲，右手已捏了几根龙头钉，空中忽然落下两片小雪花，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小白蝶。蝴蝶儿在鹿骄嵘眼前飞绕两圈，将她引到了大石后，令狐峥依言拦在小径中央，守住去路。

不过片刻功夫，鹿骄嵘转身走回，站在令狐峥身侧，说道：“小女子转达烟姑原话：龙惊雷，你若非见我不可，则必要跟鹿教主打上一架；你二人一旦动手，其声响动静必然惊醒满山的江湖豪杰。届时，英雄豪杰围将过来，我一定实话实说，请天下英豪来评评理。你龙惊雷背靠戴天山派，我玉蝴蝶身后也有一个邙山派；除此之外，便看英雄豪杰是站我这边，还是站你那边？”

此话一出，令狐峥不得不佩服烟姑的胆量霸气，真真不给龙惊雷留半分回环余地。龙惊雷面皮涨得紫红，尴尬窘迫至极。

此番香山比武，玉蝴蝶烟姑顺手送了一份大礼给江湖群豪——自创的玉生蝴蝶剑，群豪心甚爱之。若真如烟姑所言，江湖英雄豪杰十有八九都会站在烟姑一边，对他龙惊雷嗤之以鼻。

鹿骄嵘又道：“你若惹恼了我，我便让江湖豪杰看一看你龙惊雷死缠烂打的嘴脸，看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你我活了七十余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你戴天山掌门玉面飞龙。你若不要脸面，我玉蝴蝶便奉陪到底，叫江湖豪杰都来看你的笑话。”

话音一落，龙惊雷顿时如泄气之球，满脸落寞，自嘲苦笑一声，道：“阿烟，你好好歇息罢。”他一转身，缓缓离去，月色打在他身上，背影颇显落寞孤寂。

令狐峥与鹿骄嵘打心眼里佩服烟姑手段之霸气，只三言两语就拿捏了龙惊雷，叫他铩羽而归。狐鹿二人在火堆旁打坐调息，休息了一夜。

月色渐浓，落地成霜；继而月色澄澈清如水，不知不觉，东方既白，露出一点微光。令狐峥鹿骄嵘只觉风中掺了一股肉香味儿，若有若无，两人同时睁眼，只见一个灰影又款步走来，白发白须，还是龙惊雷，他手里捧着一只刚烤熟的野鸡，肉香四溢。

鹿骄嵘道：“昨夜一顾，今晨二顾，恐怕还有第三顾。龙前辈愿当刘备，不知烟姑愿不愿当孔明？”令狐峥道：“我大胆猜测，烟姑多半不愿。”两人依旧起身，拦住去路。

龙惊雷道：“我新烤好了一只野鸡，特拿来请阿烟尝一尝。我知阿烟不愿见我，烦请鹿教主送进去罢，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与我一较高下不是！”

烟姑已醒，这话自然听入耳中了，便有两只小白蝶翩然飞出，引着鹿骄嵘转入大石之后，然顷刻之间，鹿骄嵘又跃到石块之上，衣袂迎风。

龙惊雷知她要转达烟姑的话，只听鹿骄嵘说道：“幼时你拿不起眼的小物件来哄我；老了拿只烧鸡便来哄我。龙惊雷，五十年来，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龙惊雷尴尬说道：“阿烟，你想要什么，我……我一定给你拿来。”

鹿骄嵘目光向石块下一扫，又即说道：“我想要的东西，从不假手于人，尤其是经你龙惊雷的手。”龙惊雷脸有落寞，依旧捧着烧鸡，道：“你终究是要吃些东西的，才有力气与我比武不是！”

石头后传来一阵大笑声，片刻之后鹿骄嵘才开口说道：“你愿意自作多情，也不想想我愿不愿意领情！我不愿领情。这只烧鸡，你转送他人也罢，扔了也罢，但绝不会入我之口。”

龙惊雷好生失落，问道：“阿烟，你当真如此恨我？”鹿骄嵘转烟姑原话：“比试当前，不谈前尘往事、情爱恩怨，只论高低胜负。”

东边金光撒落，香炉峰便亮了大半，鹿骄嵘又传话道：“天光大亮，你再不离开，群豪一醒，就会看到你手捧烤鸡、低声下气的模样了。你猜，群豪会如何揣摩你，多半以为戴天山掌门打不过邙山玉蝴蝶，故而临阵讨好。”

龙惊雷神色骤然一凛，手中的烧鸡不觉退回了三分，他哀叹一口气，最终转身离去，身影一掠而过，快如疾风，片刻功夫便回到了戴天山派阵营。

今日天气晴好，无风无雪，金光普照大地，巳时一到，烟姑与龙惊雷便同时登上了香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