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雪体会不了贫苦人家的疾苦,但是不甘心做金丝雀也是她的最初动力。
也忍不住回忆起了过去。
“我十七岁瞒着我妈妈去参加军队训练的时候,我妈气疯了,在她眼里我连吃饭都应该让人喂,怎么可以去参加这么苦的训练。刚开始是软磨硬泡,后来去找军队领导改我的入学成绩,再后来还放话威胁我,说她不认我了。”
其实是找联邦最高的那一群领导,百里瑧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家里的佣人管家排着队伺候。
“她越是不想让我去,我还非得去。训练当然很苦了,在烈日炎炎的沙漠里练潜伏,在雪地里匍匐前进,在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里玩荒野逃生,刚开始觉得好玩,时间长了就是无休无止的折磨,煎熬和痛苦,在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里挑战生理的极限。但是我要是中间回去了,我妈妈肯定会冷嘲热讽——吃亏了吧,我让你不去你非要去,你看,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为了不让我妈有机会嘲讽我,我就咬着牙坚持下来了。第一年刚进去的时候天天晚上哭,我又不敢当着其他人的面,我想万一我一哭,教官把我送走了怎么办。当然,后来也没那么苦了,还要学理论知识,学设备操作,苦尽甘来的时候就很好玩了。我那时候还剪短发来着,晒得黢黑,第一次放假回家那天,我妈没认出来,我们家全家都没认出来。”一群小姑娘看着赋雪从内至外散发出来的那种高傲又骄横的公主模样,哪里会想到她这么能吃苦,又看着她白皙透亮的肌肤,真的是想象不出来她晒得黢黑是什么样,一番话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把她们都听愣了。
此事倒是真的,百里瑧当初得知赋雪要去参加特工的训练的时候,就算是她那样向来冷静优雅的贵族夫人都忍不住撒泼起来。
圈子里的贵族们纷纷劝她:“孩子有志气能吃苦是好事,做母亲的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赋雪的牙尖利齿是遗传的母亲,百里瑧是帝国的遗孤,也是帝国末期联邦初期混乱格局的牺牲品。“你们说我自私?要不要去数一数,我们家的坟地里埋了多少未寒的尸骨?我的父亲,我的兄长们,全都为了这个国家战斗到最后一刻!我的母亲,在叛军冲进明京之时,为保护人民以身殉国。我弟弟自从十六岁进入军队以来,兢兢业业克忠职守,每日为了人民的安危在枪林弹雨里带着士兵冲锋在前从未懈怠……我们百里家,为这个祖国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了,现在我就这一个女儿,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保家卫国的事情有那么多人去做,为什么你们还不放过她?”百里瑧很少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就算是赋雪,从小到大也从未看见她的失态。
“我二哥牺牲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抱着我哥哥尚存余温的尸体,血液流到我的手上,还是温热的,但是他的呼吸永久的停止了。但这还是好事,好歹见到了最后一面,我父亲去攻打敌军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本就有一身的伤病,到了下雨天就像针扎一样的疼,可是到了最后,他被炸得尸骨无存,我连为他收尸都无处寻找,立的都是衣冠冢……叛军攻进来的那些时候,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贵族在做什么呀?你们还记得吗,记不起来我就帮你们回忆一下,像个可怜的哈巴狗一样,穿着仆人的粗布衣服四处逃窜。还记得歌舞升平之时,你们是怎么诋毁我的父亲的吗?你们说他出身低微,卑贱之人不配与你们一同上桌吃饭!好了,世道乱起来了,没想到你们这些帝国高贵的血脉,居然还要靠卑贱之人来保护?你们那忠心的奴仆呢,你们的家臣呢?”
百里瑧血脉也很高贵,但是她是帝国长公主和百里将军的私生女,十五岁那年,经过长公主的不懈努力,皇室承认了她的身份,那时候长公主权势滔天,自然没有人敢得罪她的女儿,但百里将军却被指着脊梁骨骂。
百里瑧十八岁的时候,自己选择了百里家并扬言要与皇室一刀两断,因为她在没有被皇室承认之时,她的父亲自小把她当掌上明珠,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们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没有在家里受到过一丝委屈。
一个政权走到最后,手拿权杖的那批人,一定是从骨子里坏透了,她作为长公主爵位的唯一继承人被接回了宫里,然后看透了这群恶心的蛀虫,于是乎她又离开了。
从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百里家的小女儿,跟皇室再无干系。
但是这个恶心的皇室以及他们附庸的贵族们,也很快走到了尽头。不过是短短十几年,属于帝国的时代就结束了。
温衡组建的联邦 政府,是在帝国的基础上组建的,他们的势单力薄,为了不让占据各地的贵族势力将国家解体,新联邦 政府,承认了贵族的地位,甚至还需要继续去笼络那些大家族,才能维持新政权的统治。
这是一次不够彻底的政权迭代,这也只是减缓国家分裂的权宜之计。
温衡和他的理事阁全员执政以来,已经在努力削弱贵族的力量了,但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他们在对抗穷凶极恶的敌人时懦弱胆怯,但用阴谋诡计对抗竞争对手时却如鱼得水,他们依然活得滋润,每日在巨大的会客厅开着宴会,听着高雅的音乐,干的却尽是小人行径。
所以,连带着新仇旧恨,在一次宴会上,大家听说了百里瑧阻挠赋雪参军的事情,纷纷过来“好心”劝慰,本就不愿意参加宴会又心情极其不爽的百里瑧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
但是这时候的百里家,是危难之时力挽狂澜的开国功勋,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要员,还是掌握经济命脉的钱袋子,大家只能被她骂,当着面还不敢还嘴只能回家拿下人发脾气的那种。
百里瑧很娇惯赋雪,但赋雪还算是没有长歪,是因为她的嫉恶如仇是有深刻的家学渊源的,她听着上一辈的故事长大,她小的时候,局势还没有彻底太平,她参加过老将军的葬礼,军队里的叔叔们都会跟她讲,老将军的爱兵如子,他们不会给小女孩讲战争的残酷,只会讲前辈的英勇事迹。
成为一个拯救国家的英雄——这样的念头在她的心底扎了根。
百里瑧从宴会上回家的时候,赋雪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前往训练营,走之前,她跪在了外公的遗像前,跟母亲说:“我要像外公一样,去保家卫国。”
百里瑧一边生气,一边悄悄流眼泪,连道别的话都没跟自己女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