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二,撞!”
“一,二,撞!”
“……”
正当山谷人奋力破门时,几个冒着黑烟的包裹从阳台落下,法师塔很快被烟雾包围。尽管被呛得眼泪横流,这群战士仍喊着口号,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法师塔的大门。不久,门闩在一声脆响中折断,他们一拥而入,直冲楼上。然而很快,他们便遇到了另一个障碍。
见手下人在通往顶层的楼梯上停滞不前,为首者骂着脏话走上前去。几番肩肘撞击后,头顶的盖板仍未打开,而这条壮汉脚下的楼梯却不堪重负,断成了两节。
“愣着干什么?!”
“找些绳子来!”
“从阳台攻上去!”
“……”
在之前那阵纷杂的叫喊中,基恩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与他所掌握的线索,一颗牙齿、一只强壮的手臂、以及受伤的脖颈联系在了一起。他本打算借着烟雾的掩护脱身,但一想到仇敌可能就在下方的人群之中,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再次潜伏下来。
没过多久,几个战士攀上阳台,冲进了顶层。四处搜索无果,他们移走柜子,掀开了盖板。很快,火把照亮了法师塔顶层。
见到霜火的尸体,山谷一众不禁头皮发麻,更有甚者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这里简直一团糟,看起来有人搅乱了他的内脏。”
“我受够了,还是找个医者来验尸吧。”
“如果谁的裤裆湿了,那我建议他以后别再拿起酒杯,更不要坐到长桌前吃饭。”为首的壮汉一边观察着尸体,一边训斥着少不经事的手下。
“记下我说的。凶手敲断了大法师的肋骨,又用肋骨刺破他的内脏。那家伙还取走了他的心脏。我认为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谋杀,它更像某种仪式。”
听闻此言,一旁的战士打了个冷颤。
“你是说邪女巫?”
“真是见鬼,我也听说她们热衷于这种血腥的仪式。”另一个战士应道。“我还听说她们的跟班会想方设法加深受害者的痛苦。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去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城主,我会带领其他人搜索城市。”
“所有人,管好你们的舌头,否则我就给它打个死结。“
施令者名叫强恩,身形壮硕,基恩几乎能确定他就是自己的目标。但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尾随这支队伍,借机验证壮汉是否符合最后一条线索。然而,来到法师塔底层时,他注意到外面已然灯火通明。以免暴露,他只好躲在室内,等待人群散去。
法师塔底层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图书馆。回想起霜火的只言片语,基恩断定这里有一个密室,于是调集全身的感官搜索着它的存在。果然,经过一个柜橱时,他感受到地板之下的空虚,随即抽出匕首,撬开了盖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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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中盘旋许久,赛拉始终没有发现同伴的身影。于是,她化回人形,混进了人群。
“……”
“听说法师塔出事了,希望没人受伤。”赛拉自言自语着。
“你一定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大多希望那法师死掉。”一个中年男人回应道。
“我听说了,他不是个称职的医者。”赛拉附和着。
“我希望来场大火烧死那法师。”一个女人恶狠狠地诅咒道。“几年前,只因为我的孩子脸上生斑,他就认定那是传染病,烧死了我的孩子。”
“我的表兄生前有些腹泻,但经过他的医治,我的表兄却卧床不起。”
“他从没治好过任何人,对吗?”赛拉问。
“不。他医好过严冬领主的老寒腿,还医好过摩尔雷领主的骨折,还有裴瑞托、托尔辛德……”
“我不认为他的医术有多高明。这些大人物之所以康复多半是因为他们向众神献上了更多祭品。敬神之日快到了。也许我该效仿他们……”
“……”
“听说那法师死了,真是天遂人愿。”
“如果见到他的尸体,我会朝它唾上一口。”
听到两个路人的对话,赛拉凑上前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场意外?”
“我不清楚。守卫刚刚离开,你不妨追上去问问。”
“……”
到目前为止,赛拉唯一能确定的是同伴并未被抓。无奈,她只好化作蝙蝠,继续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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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冷的空气中弥散着防腐剂的味道。基恩抽出武器,缓步走下台阶。
前方是一个被荧光菇照亮的房间,视野中的一切令人怀疑这里并非储藏室,而是停尸房。房间四周的置物架上,大大小小的器皿里盛放着各种器官。这些器官大多来自人类,也有一些来自动物,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呈现着病态。试验台上的人类早已死亡,在其一侧停放着几具干尸。一个学徒装扮的女人被冰冷能量困在偏房里。不难推测,她就是霜火之前提到的活体。
听到一声鸦鸣,学徒立刻背靠墙壁警戒起来。起初,她一脸惊恐,随时准备拼死一搏。但见来者只是打开铁笼释放了乌鸦,她又燃起了希望。
“什么?!你不是霜火!”
“对。我不是。”基恩应道。
“放我出去!这里很危险,霜火随时会出现。放我出去,我会报答你的!”
“霜火死了。我怎么救你?”
“死了?!难以置信。”
女人打量着来者。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血迹,她若有所思。
“你杀了他?!你能施法吗?用火舌融化墙角那块冰晶就能解除这魔法牢笼。”
“我只是个农夫。告诉我其他方法。”基恩回道。
“霜火死了,那意味着不会再有人给这牢笼充能……”
“可即便如此,能量结晶也要过一阵子才会耗尽……”
“或许——那能行得通……”
寻思片刻,女人指向角落里的扫把。
“把那个点燃,或者去找些火把来。赶快,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随着火焰化掉冰晶,魔法牢笼就此消失。女人迫不及待地拉起基恩,向外走去。
“来吧,我们离开这里。”
“我不能出去。外面都是守卫,我是闯入者。”
“不再是了。一切交给我。我叫温蒂妮,是冬歌家的长女。守卫们认识我。我会告诉他们是你杀了那邪恶的法师,并且救了我。”
“不。别透露任何事。”
“为什么?你救了领主之女,仅凭这一点,你就能要求一份封赏。更何况——”
基恩不愿透露实情,也无意与哪位领主扯上关系,但他着实不知该如何说服对方。一阵沉默后,他终于想到一个含糊的理由。
“霜火的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我是说——”
“同谋!他可能有同谋!”
听闻此言,温蒂妮打了个冷颤。
“言之有理。”
“这间密室里的东西如此令人厌恶。他的实验如此令人发指。说不定他还有同谋,又或许这只是实验的一部分……”
“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和我,我们离开这里。你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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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掉法师塔外的守卫,两人向冬歌宅邸走去。
一路上,领主之女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要将自己变成一个风箱。途经蓄水池,她一口气喝了个痛快。注意到水中的自己有些狼狈,她又捧起泉水梳洗了一番。
“这也不怪他们,连我都没能认出自己……”
“什么?”基恩问。
“没什么。”温蒂妮擦干面部,走在了前面。
“知道吗,即使在那些连思绪都被冻结的日子里,这条源自山谷深处的泉水也从未断流,所以人们称它为‘冬泉’。”
“沿着水渠走到上游,你会找到一幢有别于其它长屋的建筑,它的主体有一半修建在山洞中,那是冬泉宫。它是泉水最先流经的地方,也是水渠的首个分流处,还是领主们的议事厅。”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大概因为你是个外乡人。”
无意间,温蒂妮再次注意到基恩身上的血迹。想到对方声称自己只是个农夫,她一阵困惑。
“你是怎么杀掉霜火的?他可是个大法师,而且很狡猾。”
“用匕首和烛台。”
“烛台?!好吧。如果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但别拿我当傻瓜。”
“就是烛台。”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他,难道是因为他抓了你的鸟?”
“对。他说要把我的鸟做成标本。这让我无法接受。”基恩不愿应付太多问题,转而开始发问。“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那邪恶的霜火,如果它没死,我会把它切碎了喂熊!”
温蒂妮的齿间咯吱作响,积蓄已久的愤怒与一阵阵后怕令她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是他的学徒。不久前,我发现他在地下室用平民做着某种实验。见事情败露,他偷袭了我,把我囚禁在那。”
“我以为我死定了,直到你出现。“
“你是他唯一的学徒吗?”
“恐怕我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学徒。”
“在我之前,霜火有过几个学徒,不过他们都死于非命。他声称那些学徒触碰了施法禁忌,因而遭到了反噬。如今看来,这说法很难让人信服。我敢用我的长矛打赌,那些人肯定是被他害死了。”
“成为那种人的学徒令我蒙羞,但他的确向我传授了一些知识,常人无法触及的知识。”说着,温蒂妮在掌心汇集了少许魔法能量。“可惜的是我没能亲自‘回报’他。”
在一座阔气的宅邸外,两人停住了脚步。
“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来吧,你得见见我的家人。”温蒂妮邀请道。
想到自己一旦走进那长屋就要面对更多的陌生人,基恩一阵抵触。以免引来更多的关注,他决定尽快告别这位领主之女。
“温蒂妮·冬歌,我——”
“叫我温妮。你叫什么?”
“我叫基恩。温妮,我有事要对你说。”
通常来讲,人们在私下交谈时不需要说这样的客套话,不过温妮并未在意。
“是什么?”
就在基恩张口结舌时,旁边传来一声女人的抱怨。
“原来你在这。你找到那只鸟了吗?”
来者是个村妇,但身上却散发着草药的味道,这令温妮满心戒备。
“一个药剂师?”
“我是温蒂妮·冬歌,格里纳德之女。”
“你是谁?报上名来。”
“……”
面前的女人拥有一双亮蓝色的眼睛,细碎的雀斑仿佛一只展翅的天鹅,金色的头发编成粗长的麦穗贴匐在胸前。即便一身素装,也难掩她作为领主之女的骄傲。不过眼下,赛拉只想带走同伴,没打算与其多费口舌,于是直抒胸臆。
“幸会,冬歌女士。”
“我是赛拉,来找我丈夫和他那只走失的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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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连日来积累的疲乏一涌而出,基恩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这时,一阵“哗啦”声传入耳中,他抬眼望去,只见赛拉将几个铜板扔在了桌上。
“我以为你丢下这些铜板是为了付账。实际上,你丢下它们是为了防止它们在你行动时发出声响。我被你的小伎俩骗了,你满意了?!”
“说真的,我丢下这些铜板只是为了避免它们发出噪音……”
“霜火,他很强大,也很狡猾……”
“一想到贝蒂死前手中只握着一块石头,我就想用烛台敲碎他的脑袋……”
“但我需要他在承受痛苦时保持清醒,就像汉彻恩·沙恩一样。”说着,基恩将一个血迹斑斑的布袋交给赛拉。“我切开他的腹膜时,他还在尝试扰乱我的视觉,直到我一根一根折断了他的肋骨……”
即使隔着布袋,赛拉也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是一颗心脏。如果说吸血鬼的本性是她的负担,那么眼下这颗心脏则是同伴对这份负担的又一次加码。她无法对此表示感谢,随手将布袋撇到了一边。
“你想用这个讨好我,还是那只被我锁起来的怪物?”
“回答我!”
赛拉的声音很低,但却比野兽的咆哮更让基恩胆怯。似乎除了道歉,他别无选择。
“抱歉,赛拉。我抑制不住那种急切与渴望……”
“自从踏进这城市,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越是靠近目标,就越深陷其中。即使现在,我的脑袋里仍不断重复着壮强恩的名字,还有那些关于他的线索……”
此时的赛拉早已心乱如麻。她靠在墙上,望着撇在一旁的战利品,许久才再度开口。
“就这样吧。”
“让我们尽快了结这一切,然后离开这里……”
“希望那对你来说是解脱,而不是诅咒……”
“……”
两人相继沉默,房间里只剩鼻息……
一段时间后,走廊里传来一阵疲沓的脚步。
“是约瑟芬,一个人。”基恩说道。
“脱掉衣服,别吓到那老女人。”赛拉提醒道。
“……”
房门打开,约瑟芬递上一封信函。
“这是冬歌家的宗族侍卫送来的。真没想到你们是冬歌家的朋友。早知如此,我该收你们双倍,或者三倍的酒钱。”
“这么说你曾和冬歌家族结怨?”赛拉问。
“不。依照我的经验,你们这些大人物肯定不会成为我这小店的回头客。要知道,我经常接济附近的穷光蛋。所以我得做点什么贴补我的小店。”
“愿你的黑心有所回报。你对冬歌家族了解多少?”
约瑟芬打了个哈欠,见赛拉拿出一枚铜板,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该从哪说起呢。我看还是长话短说吧……”
“老领主格里哈德·冬歌的名声还算不错。他曾多次率领战士剿匪。据说冬歌家的徽记,蓝天鹅与他的妻子有关。”
“老领主死后,格里纳德继承了家业。他很有手腕。不过,自从一个法师来到城里,冬歌家族的影响力就日渐衰落。但谁都不能否认,他们依旧是城里的重要宗族。”
“值得一提的是冬歌领主的女儿们都很漂亮,像你一样。”
“噢?你是说温蒂妮·冬歌。”说着,赛拉又拿出一枚铜板。“那么依你看,我们谁更漂亮?”
“对于一个老太太来说,你们的铜板更漂亮。”说着,约瑟芬摘下报酬,夺路而去。
回到房间,赛拉将信交给了基恩。
“这显然是写给你的。”
“信纸上有薰衣草的味道。”
“我猜她刚洗完澡——”
“真是个大家闺秀。”
打开信件,几行端庄的文字映入眼帘。然而对于基恩来说,那不过是又一份恼人的词汇表。看罢,他连连摆头。
“我认不全上面的字。”
“那位大小姐邀请你明天去冬泉宫,作为证人。然后,她对你另有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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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大量平民来到冬泉宫,议事厅内很快人满为患。
在温妮的陈述中,人们听到了几个本地人的名字,与这些名字相伴的是一桩桩令人发指的实验。大家的脸色越发阴沉,无处宣泄的怨恶化作阵阵鼻息,将烛火压得抬不起头。平日里,领主们为表各自的意见时常互致“问候”,甚至拳脚相向,而今他们却谨言慎行,格外收敛。
为了接近壮强恩,那个昨晚逃过一劫的家伙,基恩与冬歌家族的人站在了一起。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目标,后者正用匕首修理着胡子,不时与其座椅右侧的另一位领主交头接耳。
“……”
“告诉我,摩尔雷,你最近有活动过筋骨吗?”
“不算太长,每天一根蜡烛的时间。关于那个凶手,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不。我们甚至没弄清它到底是人是鬼。还好现在没人关心它。”
“……”
山谷之主的大位旁,总管裴瑞托一边听着冬歌之女对霜火的控诉,一边尽可能低调地与石座上的伊萨克·严冬讨论着什么。见领主之女结束了陈词,这位总管赶忙上前将其叫住。
“冬歌女士,你说你和那个农夫被关在地窖里,被魔法囚困着。你们是如何脱身的?”
“这很重要吗?!”温妮反问道。
“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能亲口将霜火的罪行暴露在阳光下!”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你该想想如何做好善后工作。“
“我不想揭谁的伤疤。诚然,霜火利用我们的无知实施了诸多恶行。他罪无可赦,死有余辜。但在文献记录方面,他的确给我们带来了正面影响。有朝一日,我们会成为历史。后人若想了解我们,只能通过我们今天写下的记录。作为记录者,我有必要了解事情的经过。”裴瑞托解释道。
“你如此认可他的观点,为什么不去做他的学徒?!”温妮挖苦道。
“好吧。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妨解释给你听。”
“霜火设下的魔法牢笼需要定期充能。他死以后,没人接替这项工作。我们在魔法能量耗尽的时候逃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
裴瑞托打量着温妮身后的农夫。除了腰间的短柄斧,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他将谈话拉回了正题。
“你们看到那个入侵者了吗?”
“不。我们甚至听不到外界的动静。”温妮不耐烦地答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
裴瑞托本打算继续发问,却被不满于此的人群打断。
“别再浪费口舌!把霜火的尸体丢到荒原上喂狼!他不配得到安葬!”
“不!把他丢进熊舍,我要亲眼看着它被厄休拉(维萨恩世界的野兽与狩猎女神)分食!”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
“安静!”
“安静!”
“都闭嘴!听我一言!”
伴着几声呼喊,格里纳德,冬歌家族之主离开座椅,大步走到了人群前。在他的不懈劝阻下,人群冷静下来。
“我的女儿在整个事件中受到了惊吓,但她的遭遇不足以与其他人相提并论——”
“几年来,霜火医治的人大多死于非命。我相信他们并非不能治愈,而是那个法师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成了试验品。”
“……”
“另外,山谷各地不时有人失踪。这其中一定有人落入了他的陷阱,而后一命呜呼。”
“……”
“毋庸置疑,他在山谷犯下的罪行是有史以来最邪恶的!”
“……”
不满与愤怒在人群中快速发酵,格里纳德顺势讲了下去。
“霜火死了!你们可以拿他的尸体泄愤,可以分掉他的财务,甚至拆掉法师塔!但我要说的是,那些都无关紧要!我们真正要做的是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霜火之所以能实施如此多的恶行,伊萨克·严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见格里纳德将矛头指向自己,石座上的伊萨克·严冬髯须倒竖,随即发出一阵呵斥。
“格里纳德·冬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指使霜火在我们的土地上作恶吗?!”
严冬的嘶吼在石壁间回荡,很快,议事厅再次安静下来。见众人已被震慑,这位老领主大步来到格里纳德面前,与后者展开了对峙。
“你——要指控我——有罪,是吗?!”
面对那如利剑一般近逼眼前的髯须,格里纳德没有退缩。他环顾着四周,随后提高音量,缓缓掷下一声反问。
“难道——你没罪吗?!”
“因为你的信任,这才让那个邪恶的法师有机会在我们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回想一下——”
“有多少人曾希望你为他们死去的亲人主持公道?”
“有多少人曾希望你派人搜索失踪者?”
“而你做了什么?!”
“没有!”
“你——什么都没做!”
“你只听那法师的一面之词!把病人的死归于其自身不够坚强,把居民的失踪归于盲目出行。”
“事到如今,你仍想说自己问心无愧吗?!”
“……”
格里纳德的指控像长矛一样刺中了严冬。此时此刻,他再无还手之力。无奈,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尽快息事宁人。
“既然霜火已经死了,我今天就想让这件事过去。你想如何解决?”
“伊萨克·严冬。”格里纳德提高了音量。“你应该让位!”
“格里纳德!你这是叛乱!”一旁的摩尔雷领主离开座椅,高声呵斥道。
“叛乱?!”格里纳德冷笑了一声。
“我们的人可从没听说过这个字眼。”
“我几乎忘了,正是霜火给了你这把领主的椅子。”
“他还向你承诺了什么?”
“下一任山谷之主,是吗?”
格里纳德口中所谓霜火的承诺纯属子虚乌有,但不明真相的人们却投来了怨恶的目光,这令摩尔雷一阵心凉。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所有与霜火相关的人都将承受千夫所指。而作为与霜火来往密切的领主,摩尔雷深知自己势必会在今后遭到大众的抵制、领主的孤立、手下的背叛,甚至被表决流放。想到这些,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你这是血口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得逞!”
说话间,摩尔雷的手握住了剑柄,然而,未等他抽出武器,一只强壮的手臂突发猛力,将其钳住。下一刻,那把之前被用来修整胡子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
见领主遇害,摩尔雷的宗族侍卫纷纷亮出武器。不料,其它领主的手下对此似乎早已达成共识,转眼间便将他们包围。
血战一触即发,而壮强恩却在此时收起了匕首,随后,他又夺过手下人的斧头,对在场的人发出一阵怒吼。
“不!够了!”
“我说——够了!”
“死一个人已经够了!把你们的家伙都塞回裤裆里,以后还用得着!”
“……”
自从踏进冬泉宫,基恩一直关注着壮强恩的一举一动。从那脖颈处的咬伤,到他与摩尔雷的低语,再到刚才的刺杀。他知道,壮强恩收起匕首,夺下斧头绝不是为了劝大家就此止戈,而是为可能爆发的大战做好准备。倘若有人轻举妄动,那把斧头一定会飞向他的脑袋……
“双方剑拔弩张……”
“制造混乱……干掉仇敌……”
“没人会注意到我……”
基恩默念着,就在他要付诸行动时,有人挽住了他的手臂。
“你是证人,周围有很多眼睛。”赛拉柔声说道。
“……”
气氛稍缓,越来越多的人将视线投向了严冬……
严冬清楚,格里纳德对山谷之主觊觎已久,今天的演讲纯属借题发挥,以便其煽动民意。另外,刚才这一幕显然早有预谋,以至于支持自己的领主们尚未做出反应,事情就已经平息。如果在决斗中相遇,他定会拼死捍卫自己的权力。但眼下,他既不能指望腰间的武器,又无法争取人们的支持。权衡一番,他决定吞下这杯格里纳德敬上的苦酒。
“是的。够了。没必要继续流血。”
“你赢了,冬歌。我心服口服。”
“我为我犯下的错误道歉。我会回到宅邸等待新任山谷之主的召见。”
说罢,严冬大步离开了议事厅。
经过简单的表决,格里纳德如愿坐上了山谷之主的大位,随即翻开了属于他,以及冬歌家族,这只蓝天鹅的篇章……
“……”
“由于霜火已经死亡,我们无法对他进行审判——”
“但正如大家希望的,他不会得到任何形式的安葬——”
“另外,他的私人物品将作为补偿分给受害的家庭——”
“以上两点,我向所有人保证。”
“如果没有其它事,大家可以离开了。”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站了出来。他的肩上搭着一条血迹斑斑的围裙,看起来是个屠夫。
“我是赫洛温德,住在城东。”
“我希望你下令拆掉那高塔。”
“我说完了。”
听闻此言,久未吭声的裴瑞托咳了一下。
“作恶的是霜火,不是法师塔。没必要将一栋建筑牵连其中。况且,那里面收藏着不少文献。”
“无论是作为那些文献的编纂者还是本地居民,我都不会同意这做法。”
“带上你的那些草纸去擦屁股吧!”赫洛温德咒骂道。
“每次看到那该死的高塔,我都会想起那些死去的朋友。我的妻子格温莉德经常做噩梦,有时甚至夜不能眠。这全都是它的错!”
“果真如此,我建议你搬到荒原上去。”裴瑞托回敬道。“一块石头挡了你的路,你可以将它移走。如果那是一座山呢?!简直不可理喻!”
“你想赶我走?!放马过来!”
眼见争执升级,格里纳德马上出言喝止。
“以山谷之主的名义!助手!”
“拆掉法师塔可以告慰死者和他们的家人!”
“保留法师塔可以警示我们的后人!”
“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
送走了平民,格里纳德扫视着在场的领主,一边分析着他们的影响力,一边为自己今后的施政物色着可用之人。很快,他的目光便停在了裴瑞托身上。这位总管不属于任何家族,但在山谷颇有声望。无论是立足当下,还是着眼未来,他都是在冬歌家族与其它家族间充当纽带的不二人选。
“裴瑞托——”
“你可以去侍奉严冬领主,也可以继续总管城里的大小事务。”
“选择权在你。”
“我会留在这协助您治理山谷,冬歌领主。”裴瑞托识相地回应道。
“很好。”格里纳德点点头。
“我有五件事要交给你。”
“第一,你要协助我女儿调查霜火和法师塔。”
“第二,我们要扩建熊舍。你去告知严冬,我希望他和他的人能在这些工作中发挥作用。”
“第三,替我安排摩尔雷领主的葬礼。尽管我与他意见不合,但我必须承认他的死是山谷的损失。我希望他的家人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
“第四,你要协助我调节领主间的矛盾。就在刚才,托尔辛德和另外几位领主随着人群离开了。我希望他们认清形势。我们正面临外敌,今天的公事不该化为私仇,。”
“第五,从今往后,覆冰城更名为温德罗斯城。”
“我说清楚了吗?”
“再清楚不过了。二十年来,我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多这一次不算多,少这一次也不算少。”裴瑞托抱怨道,随后离开了议事厅。
“强恩领主。”格里纳德招唤着助自己夺得大位的家伙。
“只要高原人还在喘气,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就一直存在。”
“从现在起,你负责东隘口与西隘口的防务。“
“我这就去整备人手。”
离开座椅时,壮强恩再次注意到温妮身边的农夫。这个家伙虽然与冬歌家族的战士们同列,但在之前的对峙中毫无作为。想到这些,他不由得送去一阵嘲讽。
“只是死了个人而已,你被吓傻了吗?”
“别忘了,你的腰间也有武器。”
“对,我有一把斧头,可惜它不懂得如何背刺。”基恩回敬道。
“呵呵。希望你手上的活计和你的嘴巴一样利落。”
“……”
一个接一个地,格里纳德亲自送走了他的朋友与庭户。此时,议事厅内只剩寥寥几人,基恩与赛拉也在其中……
“你救了我的女儿,这我知道。而且作为父亲,我有权知道是谁救了她。”
“冬歌家族从不会亏待朋友。我会找到合适的机会让你跻身领主之列。”
“在那之前,我的次女,莱迪安·冬歌将作为侍卫,听候你的差遣。”
听到招唤,一个宗族侍卫走了过来。她身材高挑、结实,长剑与盾牌背在身后,几条麦穗状的细辫子扎在左侧,半隐在齐肩的长发之中。她的脸庞立体却不突兀,鼻子、眼眉修长,果敢的眼神之中透着几分沧桑。引起基恩注意的不只是她栗红色的头发,还有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反观温妮与格里纳德,两者皆是金发蓝眼。这背后的故事不言而喻。
顿了片刻,格里纳德继续说了下去。
“这还没完。冬歌旧宅现在归你所有,里面的一切都是你的。”
“另外,敬神之日就快到了,那是我们最重要的祭祀。按照传统,我们会在祭祀后举行庆祝。我希望你也到场。”
基恩当然能洞悉格里纳德的目的,但他却不知该如何拒绝这份“好意”。见状,赛拉只好尝试替同伴解围。
“领主的女儿怎么能给农户当侍卫呢?这着实让我们难以接受。”
“有莱迪娅做侍卫,旁人便不敢小视你们。本地人都清楚,只有被高度认可的人才能获得领主的嫡亲作为侍卫。况且,拒绝领主的好意并不明智,赛拉女士。”温妮劝说道。
“好吧,你说服我了。”赛拉扶了下同伴的手臂。“全当这是一份殊荣吧。”
“……”
************************************************************************
冬泉宫外,几个战士一边布置着蓝天鹅的旗帜,一边谈论着彼此的见闻。
“……”
“我听说那个法师的死相惨不忍睹,就像被木刺钉过一样。”
“我见过他的尸体。他的胸前有一个洞,而且胸骨多处骨折。另外,他的心脏不见了。”
“那一定是格雷希尔干的……”
“.…..”
一路上,莱迪娅默默跟随,每当遇到有人谈起霜火,她总是偷偷观察夫妇两人的表情,希望从中获悉一二。然而,基恩对此早有察觉,恰逢三人途经集市,他决定赶走这条眼线。
“莱迪安女士。”
“大人,叫我莱迪娅就好。”
“好吧,莱迪娅女士。我和赛拉要取回留在酒馆里的行装。你可以离开了。”
“我是你的侍卫,我可以帮你拿。”
“不,莱迪娅。我们没有多少东西,不值得多占用一双手。你可以先行返回宅邸,为我们安排一顿像样的餐食。”赛拉提议道。
结合之前听到的种种消息,莱迪娅相信这对夫妇打算借机脱身,而那正合她的心意。如此一来,她既不必侍奉谁,又可以交差,于是痛快地应了下来。
“我这就去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