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落在地上的血迹,老狼稍微定了定神,不觉又发出一丝苦笑。
看来,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望着一街之隔的王记酒店,老狼眼前已然变得有些恍惚。
如果今日就死在了这里,那真的就是他老狼的宿命了。
也罢!也罢!
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死在他剑下的人,可能连老狼自己都记不清了。
都是人,哪怕该死,也都是些活生生的人。
仗着一手绝世剑法,无数次的对决中,老狼都成了最后站着的那一位。
饶是如此,老狼自然也清楚:即便幸运,但只要是个人,就不会永远幸运下去。
命运从来都不会只眷顾某一个人。
哪怕他武功高超。
偌大的江湖,“天下第一剑客”也好、“武林第一杀手”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些闲人茶余饭后编诌出来的而已。
练武的人那么多,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武功永远都是第一。
既然杀了那么多人,当然,他也有可能被人杀掉。
这一点,老狼当然早就想过了。
其实,每一次对决的时候,他都想到: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遥望远方。
他也想到过很多死法。
但无论如何,老狼都没有想到,会死在一碗毒酒之下。
而且,这酒,还是她亲手倒的。
想到她,老狼就感到胸膛里有些堵得慌。
他很是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想揉一揉胸口。
熟曾想,拼命抬了一半,那只手却已是变得像根面条一般,手腕一软,早耷拉着掉了下去。
一只握剑的手,此时,居然连给自己揉一下胸口这么个小事都办不到了。
老狼颓然垂下脑袋,又看见了地上那一滩血迹。
过于干涸的地面,眨眼之间,血迹早已变干。
可痕迹还是留在了上面。
出奇得大,足足有脸盆大小。
这当然没什么。
并且,那颜色已然变成了墨一样的黑色。
这当然也不怎么重要了。
虽然,是人都知道人血是红色的。
老狼苦笑着,一咬牙,猛地抬起脚,望向了对面的酒店。
即便是死,他定然也要死在那家酒店内。
其实也没什么,那不过是家很普通很寒碜的小酒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对面的王记酒店其实都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曾经小镇还算繁华的时候,那里面也不过只是能提供几碗村酿的薄酒、两盘缺油少盐的酒菜而已。
里面自然也没有什么当垆的红颜,更没有解律的妙音。
跑堂的,也不过是个粗笨的汉子——一个曾经放羊的羊倌,一个同样粗笨的小镇女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陋寒碜的酒店,却总能让老狼魂牵梦绕、难以释怀。
可能,就是因为这里,就是老狼遇见她的地方吧……
平日间可以一跃而过的街道,老狼足足走了近半炷香时间。
他面色惨白、颤颤巍巍,浑身湿透,额头上汗流滚滚。
接连而至的朔风,又让老狼抖得更加剧烈。
远远望过去,他就像是根塞北冬日间的衰草。
一阵又是一阵的烈风中,这根草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吹折。
然后,被一阵更加猛烈的风,伴随着漫天的风沙,吹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然而,无论如何,老狼的腰杆永远都挺得那样直。
虽然看着随时都会倒下,他的腰间也插着长剑。
可老狼从来都没想过拔出剑来,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走过这漫长的几丈距离。
剑客的剑,从来都是用来杀人的。
哪怕就是死了,也不能被当成拐杖。
就像有些人,生死关头,可以放弃狗洞里的生路,迎面选择的,是慷慨的赴死。
再远的路,总有尽头。
老狼喘着粗气,终于到了。
看着王记酒店墙壁上斑驳的杂色,老狼居然莫名感到一股神秘的温暖。
看见酒店的台阶,就像是看见了回家的路。
一个人,无论走多远,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家中。
老狼没有家。
可眼前这家酒店内一个曾经的微笑,却让老狼感到了家的滋味。
既如此,回到这里,岂不是又回到了家。
老狼慢慢回忆着,身子突然间变得轻松起来。
站在被无数的脚印磨得光滑润泽的青石台阶上,老狼咬着牙,猛地一发力,准备抬脚踏上那高高的石阶。
突然,老狼一下子愣住了。
王记酒店就在眼前。
虽然毁而重现,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就坐在酒店里面。
哪怕没人,酒店也有着酒店该有的样子。
可等他费劲气力走过来,却怎么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一扇不大的木门紧闭着,上面层层叠叠的土灰蛛网,明明白白地告诉每一个过往的人:这里很久都没有来过人了。
而破烂的窗棂,还有窗户上一般密布的蛛网,则像是在赤裸裸地诉说着它的一贫如洗一无所有。
难怪一群流民发了疯一般将个本来就不大的破落镇子来回扫了好几遍,却没有人在王记酒店的破门上哪怕只是踹上一脚。
眼前情景,的确是个乞丐都不会拿正眼看一眼了。
“吱……”仿佛门后就有个人专程在等着老狼的到来一般,在他一头雾水望着这个满是蜘蛛网的木门发愣的时候,那门自然就打开了。
一只纤细修长却污垢重重的手扶着门,很是优雅地冲老狼一摆手,做出了个“请”的动作。
不消说,这当然就是那个行乞女人的手了。
站在门后的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女人。
也只有这个女人。
一抬头看见女人略微有些诧异的脸,老狼心中的迷雾似乎变淡了一些。
莫名其妙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这个小镇自然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
本来这个地方就很神秘。
而这种神秘的地方,往往就会有一些神秘的人。
显然,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个神秘的人。
一个异常神秘的女人。
用蛛网伪装,骗过疯狂的流民,自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一个行乞的女人,如何会想出这种办法?
并且,即便能想出,这么一点时间,女人又是如何办到的?
“大侠!”看着老狼蜡黄的脸,女人一声尖叫,早明白了过来。
她一步窜上来,也不顾男女有别,一把扶住了老狼的胳膊。
虽然她的身上还裹着破烂肮脏臭气熏天的棉袄,可那只手一旦碰到老狼的胳膊,就恢复了她惯有的那种温柔。
莫非老狼身上真有着一股看不见的火苗?
抑或那女人原本就是块高山之上的寒冰。
冰一遇到火,就化成了水。
老狼看着女人,微微一笑,也就任由她扶着了。
女人一言不发,扶着老狼走进店内,服侍着他在一张椅子上坐好了,回过头,又悄悄走到门口,探着脑袋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将店门给关上了。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手底下是那样的轻柔。
仿佛生怕会惊到老狼一般。
似乎从再次看到老狼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此时的老狼,是受不得一点惊扰的。
并且,意外的惊扰,可能也伴随着直白的危险。
面无血色甚至站立不稳的老狼,更是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面对任何危险。
收拾好了门窗,女人又像是不放心似的拉过几张椅子顶在木门后面。
继而,一脸急切地转过身,走到老狼面前。
只一看,女人突然眼睛发直,嘴巴张得大大的,又差点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