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的惊愕让女人一张被污垢包裹的脸又变得煞白。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张着嘴，直直望着老狼，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女人猛地一颤，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终于强忍着，没有喊出那声尖叫。
其实也不用询问。
女人早看见了老狼嘴角的血迹。
更看出了那血迹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环视一周，女人的眼睛果不其然落在了之前他们坐着喝酒的那张桌子上。
女人迈着碎步走上前去，一下子盯住了那两个小小的玉碗，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突然，猛地皱紧了眉头。
放下玉碗，女人又转过身盯住了老狼。
她的脸色显得异常凝重。
透过满脸的土灰污垢，女人两道其实很是秀丽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
这一皱，女人原本光洁的额头上，隐隐出现了几道淡淡的皱纹。
眼角挤出几道鲤鱼尾巴一样的花纹。
看来，即便天生丽质艳丽过人，但其实，没有人能真正逃脱岁月的洗刷。
老狼静静坐在椅子上，透过眼前渐次变浓的迷雾，不小心又看见了女人脸上皱起的地方。
突然，他心头一颤，几乎落下泪来。
那张有着淡淡皱纹却又不失端庄的脸，像极了一位母亲。
但老狼当然是不会轻易落下眼泪的。
尤其是在一个女人的面前。
他固然虚弱得厉害，但依旧强打着精神，使劲将本来已经快要崩出眼眶的泪珠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此一来，许是老狼用力稍猛了些，他的鼻子不由得抽了一下。
那只是轻轻的一抽。
本来老狼也没有多少力气做出些更大的举动。
但就是这轻微之极的一个动作。
女人早就看在了眼里。
只见她眉头又是一皱，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站远一点，望着老狼，眼珠子一转，低头望向了自己的身体。
只见女人稍微一愣，突然伸出手抱住了自己，刹那间，脸色已然变红了。
女人看着老狼，似乎有些为难地一躬身，两只手依旧抱着身体，左顾右盼看了一会，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悄悄溜进了后厨。
只听得里面一阵响动，怕是女人又忙活起来了。
可能又是想着给老狼拾掇些茶饭吧？
也好，不管自己能不能吃得下，都到这个时候了，能躺在这里，还有一个女人亲手整理好吃食了捧到面前，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了。
对一个剑客而言，能在有人陪伴的情况下上路，总之，相比较于其他死法，这种方式，至少，已经是有那么一点温度了。
而如同老狼这样一个狼一样的男人，一个孤独的男人，他最稀缺的，可能就是温暖。
何况，这又是在王记酒店内。
一个曾经带给过他温暖的地方。
暗暗寻思着，突然，老狼感到身子一轻，那种喝了毒酒以后牵肠挂肚翻江倒海的感觉似乎渐渐远去了。
让视线模糊的迷雾也缓缓散去，眼前一片清明。
慢慢地，老狼感到身子似乎已经飘了起来。
小山村、白杨树、茅屋、山民，往日间的仇敌、嗜血的对决……种种过往，一件件浮现在眼前，一件件都显得那样遥远、却又无比清晰。
老狼越飞越高，一点一点，远离了尘嚣，飞过山巅、飞过白云，吹着清风、迎着阳光，不经意间，也不知怎地，就那样穿过了一个长长的甬道，来到了一个老狼从未来过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见平缓的山坡上，到处都是芳草鲜花，如水的阳光洒下来，天空干净地如同一面镜子，绿树成荫、溪流潺潺，空气中飘着花香、白云在头顶起舞，鹿儿相亲、鱼儿欢跃，一行白鹭迎着彩虹飞翔……忽而，明月高悬、彩云环绕，眼前透彻透亮，四下里一片祥宁，一道七彩的光猛地从脚下如毯的草地上射出，慢慢地，在半空中搭出一道绚丽的云梯天桥，桥的那头，隐隐伸入月宫，远在天边的地方，一个白色的纤细身影正踏着七彩光芒，款款向老狼走来……
“大侠，您这是怎么了？大侠醒醒！”一个显得焦灼无比的声音猛地在耳畔响起，老狼吃了一惊，只觉得身子猛然间一坠，慌忙睁开眼睛，却哪里还有月宫天桥的影子？
再一看，他依旧坐在王记酒店内的那张椅子上面。
他的面前，依然站着那个女人。
也不知道老狼到底沉睡了多久？
待他睁开眼睛，望见眼前一动不动站立着的女人，仿佛又吃了一惊。
只是，过于虚弱的身子，让老狼连颤抖一下，似乎都成了可想不可及的奢望。
他隐隐记得女人刚把他扶进来时的模样。
也记得女人抱着双臂，潜身缩首钻进了后厨。
听着厨房里的响动，老狼只当是女人在替他弄些饭食。
本来这女人的手脚，的确麻利的不同寻常。
只要她愿意，当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弄出些差不多的酒菜。
虽然上一次的饭菜来得确实有些蹊跷。
但眼下，蹊跷与否，实在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
让老狼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女人并没有端出什么吃的东西。
也没有烫好了酒端出来。
甚至连一碗水都不见她亲手捧出来。
钻进后厨里乒乒乓乓折腾了一会，这一次，女人却是完全用在了整理自己这件事上了。
站在老狼面前，她的身上当然没有再套上那堆烂棉絮。
身子似乎也清洗过了，之前几乎让人不得顺畅呼吸的酸腐中夹杂些恶臭的那种馊味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女人又穿着合体的衣裙出现在那里，她的身上似乎还有了一丝淡雅的香味。
这次看着老狼，女人再没有脸红。
老狼坐在椅子上，也看着女人。
他突然想到，方才是否因为自己无意间抽鼻子的动作，才让女人产生了误解？
看着女人恢复了秀丽典雅的那张脸，老狼已然感觉到的确就是这个缘故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还能得到女人如此地尊重。
果真是个细心的女人。
“大侠……”女人悄悄走到老狼跟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老狼，终于张开了嘴巴。
谁知，看着并不木讷的女人一开口，就支吾了起来，一张小巧淡红的嘴巴试着摸索了几下，怔怔望着老狼，红润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大侠……”女人迟疑半晌，一咬嘴唇，似乎鼓足了勇气，又喊了老狼一声。
不想喊过之后，女人又不知所措般支吾了起来。
如此再三，愣是把老狼给闹了个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只见女人欲言又止地试了又试，就是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尴尬的姿态，显得颇为为难。
踌躇间，女人也不知怎地，暗暗挪动双脚，倒是离老狼越来越近了。
几番下来，话没说出一句，人却直接站在了老狼眼前，几乎要贴着老狼依偎在他的怀里了。
一个女人以这么近的距离站在面前，似乎真的有些不太合适。
但老狼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挪动身体稍微回避一二。
相反，他其实也似乎并不想回避。
女人呼出的气喷在老狼的脸上，像是爬过了一群蚂蚁。
暖暖的，带着一点幽幽的香气，又像是面前飘过一片落花。
竟这般舒服。
“大侠！”迟疑半天，只见女人眉头一紧，使劲一咬牙，像是憋足了劲一般，瞪着眼睛，猛地喊了一声。
这是？老狼有些茫然地看着女人，实在搞不懂这女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大侠，得罪了！”女人咬牙切齿地喊着，突然，一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把尖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