圹埌走后,银砾今日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一个人呆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桌上还有昨晚喝完的酒坛子,她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
银砾在院子坐了一上午,太阳在天空作画,从东边划到银砾头顶,虽是夏季,但她的身体发凉,从脚底凉上心头。
她低头看向脖子上的血徽,蝴蝶在血徽中被固定了身体,再也飞不起来。
银砾突然很想姐姐,从胸前取出南明离火珠,它正闪着盈光。
她手握南明离火珠,闭上眼睛冥思寻找,“姐姐,姐姐,你在哪儿?”
代愔听到银砾的呼唤,回复她,“砾儿,茅草屋。”
姐姐代愔与千剂在水蛊驱除后不久,就又搬回了原先的住处。
绿梅是代愔最为喜爱的,然而绿梅不常有,这株是他们踏遍许多地方才找到的,因此不愿舍弃。
美人林离这里并不远,银砾很快就找来,代愔也已经准备好了从深井取出来的西瓜。
一见银砾,就看见她愁容满面,代愔轻轻为她抚上一曲舒缓的曲子,银砾听完后依旧难掩心中的忧虑。
她拉着姐姐,坐在绿梅树下问她,“姐姐,你与千剂哥哥是如何相识的?”
代愔悠悠讲起来,我本是魔域的琴圣,技艺方面自不必说,挥洒自如,也在魔域小有名气。但我仍旧觉得差一点东西,希望能突破瓶颈,可是魔域日夜不见光,除了赌博便是牌酒,了无生趣。于是有一天,便偷跑出去了。
后来,寻寻觅觅到了隅谷,被瀑布清凉的水声所吸引,于是坐在隅谷山涧旁,取出焦尾琴,即兴挥弹了一曲。立时间,山涧叽喳的鸟儿也停住脚步,我自认为弹得极好,终于有所精进。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千剂。
那个时候,他也是偷跑出来采药,听见我的琴声后,驻足躲在山涧旁的那棵桃树下,十分安静地听完,一曲完罢,他准备离开。
其实,在我弹琴的时候,就有鸟儿跑过来跟我讲了偷看的他,于是我叫住他。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背着背篓顿住脚步,转身时,我已经在他身前,他那时候倒是羞涩得很,只看了我一眼,立马低垂下眉眼,结结巴巴说,他叫千剂。
我见他还算正人君子,眉眼间安静温柔,便逗他,你不知道规矩吗?魔域之人不得踏出魔域半步。他有些慌张,解释着,魔域药材稀少,他是跑出来采药的。
见他紧张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又假装一本正经问他,你说,我刚才的琴音如何?谁料,他这时候居然大言不惭跟我说,我的琴音太过悲伤,如果刚才融入更多的生机,就像掉落在他手心的桃花一样的话,会更好听。
说罢,他将手心的桃花递到我跟前,我这一听自然来气了呀!看着他手心凑近的桃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年少不更事地施法将桃花印在他眉心,捉弄他。可是即便这样,他倒是也不生气,依旧作揖告辞,继续去采他的药材去了。这样一看,我自然更生气了!竟然有人说我弹得不好。
等他走后,我又坐在山涧的青石旁,弹了几曲,可是怎么都弹不好。我以试探的心态依着他所说,融入山泉的激荡、桃花轻落的飘然、鸟儿落在桃枝上的欢快。果然,一曲完尽,竟然真的让我酣畅淋漓,好似余音绕梁,一时间,我的心境也随之欢快起来。
我知道他是魔域之人,于是抱着焦尾琴去医馆,想同他赔礼道歉。
可是等我到医馆之时,却发现,他辛苦采的药被医馆一手遮天的医圣抢夺,不仅如此,他还指挥他的徒弟们拳脚相向,说他一个小小药师,还妄想治病救人,简直是笑话,说妄想取代他的位置,是白日做梦。
也有弟子笑他,一个男人,却像个女人一样,还在眉心点桃花印,实在想当女人,他帮他一把。
医圣为免事情闹大,阻止了他,随后,冠冕堂皇地找理由,说他不顾魔域规矩,私入凡间,于是被医圣的大弟子带去水牢,还被下了毒,意图置他于死地。
我偷偷跟去了牢狱,与他赔礼道歉,消除了他眉间的桃花印记。我说想要救他出去,可是他不顾身上的毒髓,却惦记他刚才采的药材,其中一株十分难得,且要在一天之内晾干研磨成粉,方可保存使用,若我实在想要帮他,就把那株药材从医圣那里偷取回来。
见他痴心药道,与我醉心琴道倒是相似,于是先行赶去偷回了那株药,按照他的方法研磨成粉。
随后,我本欲再去牢狱救他,魔尊却因当时听见我所弹琴音,甚为喜爱,召我去为他抚琴。
我只得听从,去他殿中抚了一曲之后,他开始动手动脚,要我做他的夫人,我的魔力肯定不敌他,拒绝他又怕惹恼他,于是假意答应。
他心急得很,想要我,我说我一清白女子,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等到大婚之日不迟,他却说要今日就举行婚礼,不等我开口,他就吩咐了仆从,布置大殿,广邀鬼魔,我又迂回说,既要大婚,自然要回去打扮一番,他没有起疑,吩咐了仆从与我一道回琴馆。
我想要逃,可是想到千剂还在牢狱,他身上的毒若是不早点解,恐有性命之忧,于是打晕仆从,来到水牢,问他愿不愿意一起逃走,没想到,他竟就一口答应了。
于是,我们趁着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迅速地逃离魔域,逃跑中千剂为我挡了一遭,至今还需药物辅佐。虽然被魔兵追杀,但是我有朱雀,他们最终还是没有抓住我们。
随后,我们两人游历了山川,在长安城这儿的雪山上,为门前这株绿梅停下了脚步,在这里安家,安静度过了这些年。
银砾听着姐姐所说,多年一路的追杀,不是一句朱雀就能消除一切苦难的,不知道姐姐与元宣哥哥这些年辗转了多少地方,如何提心吊胆地度过了这些年。
想到这儿,她就不免想到非烟,不是她,她也不至于与姐姐分别这么多年,姐姐与元宣哥哥也不必经历如此磨难。
她问,“姐姐,你可知道圹埌?”
“圹埌是魔尊的二弟,不过从没见到过,听说他酷爱山水,私自跑来人间了。”
魔域那个两次想要强娶姐姐的魔尊,是圹埌的哥哥!不过圹埌是圹埌,他哥哥是他哥哥,银砾这样想着,但是圹埌今日去做什么了呢?
代愔看银砾发呆的模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也微微担忧。
暮色苍茫,茅草屋前的一盏草灯笼亮起。
银砾今夜辗转睡不着,跑到代愔床上,赖着姐姐继续同她讲故事。
代愔身着柔白的裙衫,起身焚上清香,在放茶叶的柜子中取来三两片叶下草,泡水后为银砾斟了一杯,走近床幔里的银砾,带着浅浅的笑意递给她,轻声道,“安眠的。”
银砾接过杯子,仰头一股脑喝光了。
今夜,银砾与代愔一同靠在床边,银砾缩成小狐狸的样子,蜷缩着依偎在代愔怀中。
代愔一面拍着她,一面跟她讲,我与千剂出逃的时候,路遇一株茶树,那茶树长得很别致,我在其他地方从没见过,当时是秋冬,百花杀尽,它却洋洋洒洒开满了一树,鲜妍俏丽,傲立枝头,红梅都逊色三分。
我们还到过枇杷林,那里面,有一个刚刚幻化成人形的枇杷精,面对新鲜的世界,对哪里都充满好奇,她当时连走路都走不稳,走两步跌三步的。就算是这样,你千剂哥哥倒是怕得很,只站在她面前片刻,手心都捏出了许多汗,也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了。
怀中的银砾在姐姐温柔的声音中已经入眠,代愔为她盖好薄被,起身往屋外去,她独自站立在门前屋檐下,吹着微起的凉风。
千剂轻摇着蒲扇来到她身边,拥抱她的肩膀,代愔不用转眼看,偏头靠上去。
星夜未央,月明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