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砾走过吵嚷喧闹的赌桌,穿过吞云吐雾的烟馆,烟馆里,她好像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可是等她再回头,发现并没有,她环视一圈,实在是不喜一个个大烟杆,身旁还要姑娘说笑伺候着吃葡萄,转身快步往里走。
圹埌跟在她身后,他的余光也瞥到了他许久不曾见的脸,他在心中庆幸,她躲起来了。
她继续迈开步子往里走去,圹埌转身在她身旁喊住她,“砾儿!”
银砾不顾他的呼喊,一步步沉重地往里走。
烟馆背后再绕过一个蜿蜒曲折的狭窄甬道,便是一个一览无余的向下延伸的长洞。
整个长洞像梯田一样一层一层,总共有九层,最下面一层是用铁丝网隔成的九宫格,上面一层是观看搏斗最近最刺激的位置,可以闻到最新鲜、最浓郁的血腥味,大约可以容纳一百人。
再上面一层可以容纳约两百余人,依次往上,第九层,也是银砾现在站立的地方,这里视野最开阔,可以容纳千人,拥挤地站立了穿着花花绿绿的人群,他们有的手中拿着鞭子,有的摇晃着叮当响的银子。
围栏外,有一个穿黑衣的与一个穿白衣的互相叫嚷。
黑衣倚着栏杆侧身说:我今日赌畜人十二赢,他昨日可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我就赌他。
白衣面对面说:我还是赌畜人六号,毕竟它可是一直稳定输出,哪像十二号,就昨日爆发了一次。
黑衣:昨日能爆发,今日也一样能爆发。
白衣:好,那我们就赌一局!
黑衣:赌就赌!
白衣:你赌什么?
黑衣:我赌我楼里的洧水姑娘!
白衣:哟,豪气啊,洧水姑娘可是貌美如花啊,不过听说这洧水姑娘不听话,还在关小黑屋啊。
黑衣哧笑:就是欠收拾,再打几顿,就服帖了。
黑衣用手背拍拍白衣的胸膛:我若输了,洧水姑娘就归你了。
白衣:那我赌上我烟馆伺候的松儿。
黑衣又用手拍了拍白衣的肩膀:老兄,你也不赖啊,这如花似玉的松儿姑娘都舍得拿出来。
白衣扬扬头:自然得对得上您的诚意不是?
黑衣一脸淫笑,凑近白衣道:这松儿姑娘伺候人如何?
白衣也笑了,转身趴着阑干道,放心吧,调 教着呢!不会让老兄您吃亏的!
黑衣嬉笑后也趴向阑干,兴冲冲道:要开始了!
银砾绕着梯步一步步下去,走在约三层时,一群赤着上身、腰间系着一件衣襟的畜人一个个登场,两侧九层的人们已经给出了最为热烈的欢迎声。
银砾停在第三层的梯步上,圹埌紧跟她身后。
畜人中从一号一直到十八号纷纷上来,他们排列有序地走向每个不同的笼子里,一、二号在第一个笼子,三、四号走向第二个笼子,依次类推,十七、十八号在最后一个笼子。
随着锣鼓敲响,他们开始赤手空拳搏斗,嘴角渗出了鲜血、一只眼睛被打肿、眉骨被打得凹陷进去、空中摔得背脊断裂还有雪上加霜的腹部一踢、脑袋赤裸裸地摔在地上还有挥弹,随之而来的是鲜血顺着脸汩汩流出。
每一个笼子里,非生即死。
银砾撇完了,没有看见明玕,不过却看到了云实,她的脚发麻,她亲眼看见云实第二个走入第三个笼子里,亲眼看见他喷涌出来的鲜血溅在铁丝栏上,而那铁丝栏的鲜血已经滴成钟乳石状。
她看见云实被五号一个飞空踢,踢得贴在铁丝网上,有三五个铁丝网的勾子嵌入他的皮肤,他的身体顺着铁丝网跌落,勾子划烂他的背,渗出丝丝鲜血。
五号不给云实喘息的机会,气喘吁吁地走近云实,蓄力再一个飞空踢,他的头已经随着五号踢出的脚飞出了脖子,头撞在铁丝网的另一边后重重跌落,眼皮都还没有闭上,眼珠子甚至还转动了一下,而他跪立的身体,全身的鲜血从他脖子里像喷泉争先恐后地涌出。
第九层的黑衣满不在乎对着白衣说:得,这下,松儿姑娘归您嘞,您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去取去。
银砾的腿软下去,尽管双手扶着梯步的栏杆,但踉跄得站不稳,差点滚下去。
圹埌在身后扶住了银砾的手臂,银砾借着他的力量强撑着直起来,一步步慢沉沉地往上爬。
圹埌看着她血丝充盈的眼神,他扶着银砾的手臂能明显感受到她的身体已经抖成了筛子。他紧走两步,来到银砾同台的梯步上,低身抱起银砾,快速走完了这六层近百步的楼梯,一直到刚才的甬道,银砾没魂儿地开口,“放我下来。”
圹埌十分担心银砾,不过她身体的抖动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银砾侧对着圹埌站立,片刻后,她转身问,“你一直都知道这里的情况吧。”
他看见银砾阴冷生怖的眼神,一脸无奈和无辜地解释,“砾儿,是父神下的令,一切人神都要赶往魔域。”
“那云实呢?”
“……云实也不能例外。”
银砾一字一字道来,“你可还记得,是云实陪着你在人间十数载,陪着你面对阴冷险恶,如今,你看着他被你族类施虐,你竟无一丝恻隐之心,现在他如此下场,你竟也无动于衷!”
银砾字字诛心,圹埌呆滞在那里,没有任何回答。
银砾站在甬道尽头的分叉口,左边是来时的烟馆,右边是青楼。
她像是想起什么,寻找一样赶往烟馆,尽管已经回过神来的圹埌在他身后一再提醒,“砾儿,那边我们已经去过了。”
银砾来到烟馆,呛人的烟雾让银砾眼前迷乱,她站在一个躺着抽大烟的烟鬼旁边,眼睛一幕幕地寻找,寻找刚刚一闪而过又熟悉的脸庞。
身下那个抽大烟的烟馆顺手摸向银砾的大腿,竟然还试图往上几分,银砾并没有感受到,她心中只急匆匆找到她,她只希望不是她。
圹埌见那烟鬼不老实,生气地用了十成的魔力弹开他,那烟鬼被弹向右侧十丈远,仰天摔得筋骨尽断。
银砾看完了周边,都没有,她俯身问旁边的烟鬼,“你可知松儿在何处?”
身边的烟鬼自然都被圹埌吓住,知道银砾与圹埌是一伙儿的,再傲气也不敢不答,唯唯诺诺道,“松儿、松儿姑娘是专门伺候老板的,估计在、在……”他指了指右上角一个转角处,“在老板的风雨阁。”
银砾冲向转角处,转角处有一个门,银砾匆匆推开,摸黑往里面去。
圹埌深叹一口气,还是被她找到了,他一步步跟在她身后,里面太黑,圹埌为她点了火。
门里面很深的地方,点着一盏微弱飞舞的烛火,有一位穿着肚兜裸身背对着她的姑娘,她的身形银砾再熟悉不过。
姑娘双手低垂着交叉在前,低着头,对面有一个嬷嬷拿着戒尺正在教她如何伺候人。
嬷嬷的戒尺硬邦邦打在姑娘的细白的腿上、又往手臂打了一尺,红肿轻浮,嬷嬷趾高气扬地讲,“伺候人,一个宗旨,那就是把爷伺候好咯,伺候高兴了。爷要抽烟你要有眼力见儿,为爷点上,要吃你的胭脂你要主动把嘴巴凑上去,爷要吃你亲口喂的葡萄那是你的荣幸,要打骂、要惩罚那也是你做得不够好,惹爷生气了,你要……”
姑娘一声不吭,一个劲低着头,被戒尺打得时而发出一两声呻 吟。
银砾看清她的身形后,怒如波涛汹涌,她疾走两步上去,抓过嬷嬷手上拿的戒尺,在她身上狠狠地打起来,一连打了三五十下才停下。
嬷嬷大放厥词,“大胆!你是谁!敢闯我这里!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圹埌知道她难受,所以暗中用魔力控制住嬷嬷,这才让嬷嬷没有还手之力。
松节痴痴地看向银砾,她还是找过来了,刚才在烟馆,她一早就看见了这个容貌与小姐一模一样的人,好不容易才藏在一块石头后面躲开了她。
她的心中涌上一股酸楚,又想起自己大婚之日却是小姐身死之时,不管她是谁,她都不希望被她看见。
银砾在嬷嬷身上撒完气,抱松节入怀中,松节的臂膀冰冷如铁,她揉搓着她的臂膀,去床边取来衣物为她穿上。
松节不明所以地按照她的步骤一步步穿好衣裳。
直到银砾拉着她往外面走,松节立住脚没有动,银砾转身问,“怎么了?”
松节试探着问,“你是小姐吗?”
银砾突然反应过来,白蒼葭已经死了的。面对松节的问题,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是吗?她也很迷茫。
“我先救你出去。”
银砾再转身往前走,松节跟着她,圹埌突然从旁侧站立到银砾跟前,拦住她说,“她出不去。”
银砾质问他,“你早就知道、全部都知道。”
圹埌低眉掩饰他的心虚。
银砾苦笑,“我也早该知道的,我在希冀些什么?”
银砾在生自己的气,明明他欺骗自己,利用自己,放出了魔神,她还在希冀什么呢?如今看见的一切,她都应当料想到的,对于他,她更应该料想到的。
银砾拉着松节绕开圹埌,走出烟雨阁那道门,随后,她将松节藏在南明离火珠里面,继续往甬道的另一侧去,那侧连接的是青楼。
这句话,深深刺中圹埌的心,他害怕也纠结,无奈也无力,他决心,就告诉她一切吧。
圹埌赶出来,紧紧拉住她往前的臂膀,一股脑说,“是,我早就知道,我全部都知道。刚才白衣所说的洧水姑娘就是你大姐白溱洧,她自来到这里后,因不从嬷嬷管教,不愿做青楼女子,因此被关在小黑屋里,受尽刑罚,如今被逼服了奴颜媚骨丹,听说已经被拍卖了,今夜开始接客。”
银砾心如刀绞、眼泪汪汪,问:“葛毛呢?”
“葛毛早就死于战乱、乱剑砍死的。”
“他们的孩子呢?”
“她的孩子、还有松节的孩子,都被魔兵杀了。”
银砾突然捏紧腹中,心如刀割,她继续问,“长忆呢?”
“落月亭的灯笼被魔兵毁了,长忆抵抗,被吊在城楼三天三夜、死了。”
“酸枣?”
“阿叔死了、哥哥死了、刚出生不久的侄女也被残忍地杀害,嫂嫂和她被虐走的时候,她为保清白,挥刀自尽了。”
银砾早就泣不成声,仍旧苦苦支撑着那一具冰冷的身体,强装镇定,“我姐姐呢?”
圹埌的声音突然小下去,“上次给你看过了,在桃……”
不等圹埌说完,银砾抬起盈满泪水的眼眶,打断他,“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已经猜出来了,圹埌一咬牙,今日就一次性让她看清楚形势,他低低一声,“我带你去。”
他补充道,“松节身上下了咒语,她出不去的。”
“那你至少可以在这里寻一个清净的、不被逼迫、打扰的地方。”
随后,圹埌带着松节还有白溱洧来到他曾经的宫殿,此处有人看守,自然不会被打扰,也不敢有人来此处要人。
安顿好二人后,圹埌二话不说,带着银砾冲出魔域,去往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