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林的银砾已经醒来,醒来后的她摸向腹中,怀中已经有了孩子,是当初小住美人林时候有的,她也是前两日喝酒后忽然晕厥才得知,如今已经五个月。
想到大姐和松节的孩子,她突然紧捏住腹部,捏了好一会儿,她又不忍地松下手。
她意识到此时不是哭闹的时候,抹了脸颊的两行泪,披上斗篷后装作从容地走到屋外,跟正在雪地中烤鱼的圹埌说,“我想去你从小住的宫殿住,那里还有松节和大姐。”
圹埌本来早做好了她与自己争执、发脾气的心理准备,可是,一个觉醒来,她却是这样,不哭也不闹。
银砾好久没对自己这般柔声细语了,她真的想通了吗?圹埌很是兴奋,又尽量压制着,心中也担心银砾受不住魔域阴冷的样子,还有如今血腥、赤裸的场面。
他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想去吗?”
银砾耷拉着点头。
圹埌乐开花,“好,我们明日就去!”
“现在去吧,我还想与松节和大姐谈谈天。”
圹埌丢下手中的鱼,乐得什么似地,激动地说,“好,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他唤来亡魂,说走就走,不到天明,他们就已经来到魔域,即便如今是三更天,魔域还是吵吵嚷嚷,闹哄哄一片,与白日所见无异,甚至更喧嚣。
这次,圹埌兴冲冲地拉着银砾的手,奔跑着穿过烟雾缭绕、人声嘈杂,来到他住了一万年的殿宇。
殿宇内,从上到下如山坡般层层环绕了几圈画像。
画像中,有隅谷山水、有欢腾枝头的鸟兽……有波澜壮阔的海浪墙、有平静如水洒了星子点点的长河……也有穿梭在油菜花田的小姑娘、站在桥头斜挎背篓采莲子的少女、吹着山间清风赏朗朗明月的诗人、雪地里梅树下打雪仗的一群真挚热烈的朋友……放学后买一串糖葫芦边吃边走的小男孩儿、淘气的在泥地里打完滚儿被母亲提着耳朵往家里赶的淘气鬼、围坐一起吃热腾腾饭菜的一家四口……
银砾借着昏黄的烛光一幅一幅细细看着,呆看了很久。
圹埌跟在银砾身后,嘴里唠叨着,“这些画都是我那次跟随大哥出去时看见的,觉得喜欢,就画了出来。”
他向银砾指着她面前的一幅,“砾儿,你看这一幅,当时我与大哥站在山顶,看着阳光斜洒在长安城一排排的屋墙上,看见这一群小孩儿下了学堂,开开心心挎着书包冲出书院,他们围着早就等在书院门口卖糖葫芦的大爷,争先恐后踮着脚尖跟大爷指,‘我要这一串’、‘我要这串’……”
“买完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排成一排,一边舔一边往前走,渐渐地,一排的五个小孩儿一个个到了家门口,他们一个个地挥手告别,笑吟吟喊着明天见……”
“直到最后一个小孩儿也来到家门口,他的冰糖葫芦没有吃,一直拿在手上。他扣了扣门,反手将冰糖葫芦藏在身后,母亲来开门,妹妹冲出来抱住他,一个劲喊着哥哥哥哥,他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冰糖葫芦递给妹妹,妹妹惊喜之余,兴哉哉地舔上一口,拉着哥哥往屋里走,母亲提过他肩膀挎的包,说,今日做了他最爱的老式水滑肉……”
“等在外务工的父亲也回到家,家里就开饭了,母亲打开蒸了一桶米饭的盖子,一瞬间热汽腾腾,父亲洗了手,接过母亲盛好饭的碗端往饭桌,妹妹在布置筷子,哥哥端着菜往饭桌来……”
银砾低垂双目摸了摸肚子,她想,如果没有魔神复生,她们一家几口野居美人林,该多好啊。
她心疼地张开封存了许久已经粘连在一起的双唇,她泪眼汪汪望向圹埌,伸开的手悬在半空中。
圹埌拉着她的手捧上他的脸,她手掌的温存让圹埌依恋,不知何时,他与她已经隔得很远,这一次,他再次看见了她眼中的爱意。
他笑着为银砾轻轻抹去双颊的泪痕,说,“像星星一样的眼睛,被泪水糊花就不好了。”
银砾突然意识到什么,又低垂下眉眼,说,“今日肯定累了,早些休息吧,我去姐姐住的地方看看。”
“我陪你吧。”
银砾想也没想,干脆地拒绝,“我自己可以。”
银砾突感不适,她捂住嘴,压下作呕的难受,圹埌扶住她,心忧地问,“砾儿,怎么了?”
银砾摇摇头,表示没事。
圹埌觉得,好像他们打开了心锁,从没这么开心过,他什么都没多想,送银砾到了大姐们住的宫殿后,自己回到旁侧宫殿欢欣地沉沉睡去。
银砾等到圹埌睡下,吹灭蜡烛,踮起脚尖轻轻来到旁边大姐和松节住的地方,她们并排睡得正香。
银砾转身悄悄地来到杳冥住的宫殿,她着急地想要翻看,可是群书浩如烟海,从哪里入手呢?
她环顾一圈,看了看位置,最先来到杳冥素日批阅公文的位置,她翻着书案上的一堆杂书,一本本、一页页,每个细节角落都不放过。
一个时辰,大概翻看了四五本书后,银砾在一本泛黄的书本的最后两页看见记载着名为“血海宿主”的古法:
集日月之梧桐木兮,干亭亭入云,叶郁郁似盖,根盘盘如发。
至柔至刚,血尽肉糜之际,舍身断命之时,成之。
银砾虽看不太懂何意,但觉得应当是有关联的,于是匆匆撕下,藏于袖口中,继续翻找着其他的书籍。
又过两个时辰了,杳冥书桌上的全部都已经翻看完了,她哈欠连连,因怀了孕身体也不如从前自在,还连连作呕,她拍了拍脑袋醒神,可是身体还是一个歪斜,让她抑制不住地外旁侧偏去,尽管手拼命地扒拉着书桌,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烛台。
烛台转,密室开。
银砾原本困得慌,这下,睡意全无,她发现了新大陆,兴冲冲爬起身往密室中去。
沿着密室黑暗的甬道,她小心翼翼举着烛台,密室很小,就是一条狭窄的、不易察觉的隔间,里面摆的东西不多,最里靠墙的柜台上放了两三本书、一个炉鼎、右侧墙壁挂了一把破旧的断了弦的弓箭和一幅看着有些年岁的画像。
银砾最先被那个炉子吸引,她觉得很是眼熟,恍惚下,她想起来,这不就是曾经在狐狸洞,宁玉凫炼丹的炉子嘛。
旁边放了三本书,一本写的炉子的用法,记载了奴颜媚骨丹的制作过程,另外两本是关于蛊虫的。
银砾将三本书和炉子都带上了,收在了五福串中,她转身想赶快出去,可是为墙上的画停住了匆忙的脚步。
画里画的隅谷,身后瀑布飞落,右下小溪旁有杳冥在烤鱼,看笔法,与圹埌殿中的无异,应当是圹埌画的。
那把弓的弦断了,弓的壁身被磨得很光滑,可以看出,它是一把废弃的弓箭,它原本的主人应当是十分爱惜着使用的,弓上面模模糊糊刻着两个土字旁。
银砾鬼使神差将弓也收了进去,匆匆跑出密室后,她扔了三本书在密室,推倒一个书架砸在控制密室烛台的地方,伪装成是书架倒地造成的密室开,随即纵了一把火,密室内、书案处、门口皆留了火苗。
在大火蔓延前,她已经离开了杳冥的宫殿,跑到大姐身旁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