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破头加入吃人者行列…”古籍男生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那些同龄人，虽然他也知道很多人这么做只是为了拿上一个安稳的饭碗，但此刻他看到了这个情有可原背后某些更深处的东西，“每当爆出腐败案件的时候，别看很多人愤怒声讨，可他们真正愤恨的也许不是那些劣迹惊人的贪官污吏，而是自己没有腐败的机会…”说着，他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看来人吃人的罪恶秩序在这里有很深厚的人性基础。”
“公权力的天然属性本是‘为公’，如果真从这一点出发，那么它本可以为国家塑造出一个所有国民共同——至少是趋同——的公共利益，然后在此基础上构建并维持一个相对健康的社会环境，让所有个人、团体的利益在这个平台上相对公平地相互合作、竞争、博弈。在这样公共利益趋同、一致的社会里，所有这些个人与团体的活动最终都会形成合力，让所有人工作的成果为所有人共享，所有税收的收取与运用在一个公开透明、各利益相关方可以平等协商的制度下将更接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理想准则。”教书先生的神色里倒是只有平静，“但如果公权力被某个团体甚至某个人据为己有成了‘为私’，那么他或他们就可以凭借权力轻易让自己的利益凌驾于所有其他人之上，这时无论他或他们的主观愿望是什么，客观上这个国家的公共利益就已经被割裂了，人吃人也就成了唯一的可能。”只是这平静更有穿透力。
“这种情况下，他们在剥夺他人的时候往往并不觉得是剥夺，因为从没有制约的权力视角看去，他们确实有理由相信自己是在做他们自己所说冠冕堂皇名义下的‘正义之事’——只要他们愿意相信。”说这话的竟是官样人。
“从小到大，教科书上一直在告诉我们，近代我们一直被人欺负，可这背后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国家的这种内耗体质、这种权力无节制吸血无权民众的罪恶秩序，正是它让这个国家和民族孱弱不堪。我们最大的敌人其实不在外，而在内，也在我们的精神里。”古籍女生的眼眶微微泛红，但外人难以察觉，“被扣上‘列强’帽子的那些国家有些做法确实不对，里面也的确有几个十足的恶棍，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之所以‘强’是因为他们是相对文明的国家，他们国家的权力不能对自己国民像这里那样肆无忌惮的鱼肉欺压愚化，有了人的解放才有了经济、文化、科技、军事的发展，才有了‘强’。他们就像相对健康的人，遇到一个得了自作孽绝症的垂死病人，很多事只是普遍人性下占便宜、抖威风行为——那两个想致病人死地的恶棍除外。而且健康人和垂死病人打交道，很多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像是欺负他，比如和病人握个手，拥个抱，拍下肩，健康人不觉得什么，但病人很可能受不了。何况这个自作孽的病人即便在这种时候也还是那副自作孽的德性，很多事做得其实很欠揍，只是以前它在国内一家独大惯了，没人能治，可外人不会惯着你。”看来古籍女生读史书的时候也没漏了那些历史细节，“如果是个灵魂强健的人遭遇这番惨痛，定会反求诸己、革除积弊、自强不息，可惜这个垂死病人终究是个没有灵魂的弱者，一味委过于人，对自己反而各种文过饰非，好像自己从来都伟大光荣，连仅有的一点自强之心，最后也依然被千年绝症利用、收割，不是完全变味，就是彻底熄灭。那个绝症其实从来没有根治，反而披上了现代外衣更加隐蔽、更加深入骨髓。”
“不但如此，这个绝症还利用它前辈千年愚民的成果诱导民众对外的仇恨心理，让他们的注意力盯着外头，看不见给他们投影的手，看不见这里真正的问题，看不见家里真正的敌人，于是这绝症披着伪装让这旧酒装进了更有欺骗性的新瓶和这里几千年轮回的历史中那些同类一样又一次坐稳了江山，对外的仇恨无形中又给它权力、资源的过度集中以及种种专制手段赋予了合理性、合法性，让它可以把那套靠权力吸血自肥的罪恶制度、那套让国家内耗让民族机体贫血让民族灵魂沦丧的制度打造得更加严密，更加铁板一块。”古籍男生似乎穿透了历史与现实间的隔膜，历史叙事之下，某种根植于人性的东西其实无论古今从来都“现实着”。
“你们这是要为侵略者翻案吗？”小学生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些发言者。刚才关于资本家的问题他某些自幼被灌输的观念已开始动摇，可现在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更重要，也更善恶分明，更没有置疑的余地。
水果阿姨怜惜地看着小学生，“他们不是要为侵略者翻案，他们是在为事实说话，为真相说话；他们也不是为资本家翻案，他们是在为人说话，为所有在权力面前被剥夺话语权被肆意扣帽、打压、践踏的人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