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点45分。
城中村。
昏暗的厨房,水槽的水龙头哗啦啦流水,沙沙落入盛有两碗饭量大米的电饭煲胆。
这里的房子都挨得很近,以至于大厅两扇相框大小的窗户,只有一扇窗户的半边,能透进光来。
蜕皮严重的木茶桌上,放着一个柱形塑料瓶,这是已经开了盖的药瓶,盖子就放在旁边。
药瓶身上有张铜版纸,上面没有日期、功效等注释,干净得只剩下中间一串英文字母,‘消炎’。
就好像急急忙忙赶出来的产品一样,有个角是卷起来的,其底下似乎还贴了张白纸。
朦胧间,一旁严重掉皮的木长椅渐渐清晰,映入眼中的,是一位安安静静侧躺的古稀老人。
她双手当胸环抱,双膝屈紧,长满皱纹的脸上,肤色紫绀得像爬满一条条蚯蚓。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其睁开的双眼中,眼珠却浑然灰白,跟瞎子一样。
她眼角处低微起伏着,眼珠渐渐蔓延出一条血丝,很快停在了眼白处。
不知怎么了,眼球内突然噗的一声闷响,瞬间炸出来一片鲜红,向四周弥漫,晕染眼珠。
......
22点38分。
秉弯路公交站台。
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四周都陷入深夜的寂静中。
可脚步声还在,此刻听着,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而在这脚步声的持续中,不知什么,突然间发出如“俄”字的诡异声音。
“终于可以回家了,今天的工作简直累死个人。”莫屯的声音有点浑厚。
靠近公交站台的光源时,他似看到了希望一样,身心马上放松,躬着背、松垂着双手慢慢走进去。
白色塑料袋在他手里,不时地摇晃,袋子内四瓶水和一部手机沉重的压着,使其发生拉扯声。
“一天时间,净赚一千二,比分别打工还废人啊!”
随后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是莫屯的哥哥莫忖,他此刻颓着背,右手上拇指摩擦着食指,似那要钱的手势。
片刻做完后,他垂下来脑袋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继续说道:“现在根本不想动,全身酸痛酸痛的。”
“服务行业能有多好?知足了,换作其他老板,每个人的工资都不可能这么高。”
身后,两个人并排着走了出来。
一个是他们的妈妈胡萳,另一个是他们的爸爸莫詺。
莫屯手上那四瓶水,就是他们一家人的。
时值秋季,对别人来说,中秋节一天连着国庆八天假期,可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讲,不如多赚点元。
这是母亲的想法,刚刚说话之人,也正是她,她是一个爱财的女人。
所以拉着全家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工作。
这份工作在酒楼。
因为一家人都比较熟悉,也都做过,容易上手,但最重要的是,比他们所居住的城市工资更高。
当然,老板肯定知道他们是一家子,毕竟齐齐整整的找过来,傻子都能看得出。
但老板是看在客流量增多的前提下,勉强收下他们的,不是招不到人。
附近打工的住户很多,放假时间基本休闲娱乐,想继续打工的人,其实并不多,所以……招人只能招外来人了。
此时,俩夫妻腰杆笔直,慢慢的走,似经过了半辈子的磨砺,磨平了棱角,滚不动了,也就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放松时允许肆意的颓废。
“总之,给你俩兄弟一个教训,以后好好努力,别苦了自己。”胡萳笑着继续说。
作为过来人,见证过许多亲戚成功的案例,她始终坚信,努力是成功的必需品。
听到这些话,俩兄弟没有回答,累只是其一,主要是类似的话,他们听过不止上百遍。
以至于第一反应就,抬头歪脑,背着父母白了他们一眼。
继而叹息一声,垂下了脑袋。
本来劳累的身体,在这一次突然放松之后,倦意竟趁机涌了上来,使得他们的眼皮开始忽睁忽闭,好像快要睡着了一样。
其实,兄弟俩工作过几年,后来辞职了,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
所以对他们来说,努力不在于嘴皮子,在于行动。
另外,他们有些存款,足够做一会喜欢的事、赚一会钱,不需要依靠父母。
故而……什么励志语录,他们觉得还是算了吧,毒鸡汤,中看不中用。
莫屯低着头走来,眼下的透水砖,干燥无尘,他忽然间感觉,上面似乎少点什么。
公交站台很空旷,他停在广告牌前,疲着眼抬头环顾。
眼前,只有一架广告牌,里面有一则广告。
广告上的图画很随意,一个得了炎症的人作背景,几道放射性光线向我托着一瓶白色药瓶。
里面有几句广告语叫:最新款消炎药,下肚起,凡是炎症,无论里外,药到病除。优惠价九块九体验装,无效可退,全额奉还。即日起,仅限一千份,早到有,晚到无。
看起来非常牛掰,然而莫屯一眼扫过,感觉似乎什么都没少时,他忽然醒悟,面前应该有张候车凳。
他突然间心底诧异,候车亭竟然没有凳子?
虽然有些地方确实没有。
但此刻,莫屯经过了十二个小时的传菜工作,四肢酸痛僵硬,倦意沉重,他没想到那么多,脑子里就只有尽快休息,哪怕坐一下也行。
直到发现广告牌背后,灯光难以侵蚀的地方,莫屯才迷迷糊糊的试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建错位置了。
毕竟人有犯错,马有失蹄……于是他毫无犹豫地走去检查。
站在马路牙子前,莫忖与大多数人一样,下意识朝向对面的公交站台。
坐过公交车的都知道,这是上车的方向,同时也方便看车。
他抬头环顾,站点牌和广告牌,与所在的站台无异,包括那个广告,也没有任何公司的名称和logo。
然而这些,莫忖没有留意,意识模模糊糊确认位置后,他垂下了脑袋,似乎不再运动就提不起动力似的,眼睛立马闭上。
好像瞬息睡着了,他的身体隐约间缓缓下坠,到一定低度,他突然挺了挺身子,反反复复。
十二个小时传菜工作的疲惫与痛苦,在莫忖身上,显然更严重一些。
莫忖以前的运动量其实不小,像羽毛球、乒乓球这些,他有空会练上一整天。
而莫屯则喜爱拳击、健身等强身健体的运动。
所以力量与耐力方面,尤其是体力劳动时,两人的差距尤为明显。
与此同时,莫詺和胡萳审视着公交站牌。这个站叫秉弯路,站牌上,只有一辆04路公交车。
他们在站牌前,各站一边。
莫詺显然距离中间近……不知道是不是关注的点不同,胡萳看起来,似乎有意保持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