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不是在为侵略翻案,而是在探讨一个有灵魂的强者会如何面对自己被侵略的历史,他会深究原因,不但有别人的,更有自己的,然后从原因开始改变;而不是一个野蛮的弱者,只被情绪支配,或者说被专 制者完全利用他的情绪本能让他陷于仇恨中完全看不见那场悲剧真正的根源所在,只在仇恨中成全了专 制,并由此继续酝酿下一场悲剧。”黑框眼镜男生的话音渐渐低沉,三十年前那场事实上的惨败正与此有关,可堡垒之国的专 制者仍在用东方霸权主义下落后就要挨打的那套叙事来诱导民众的仇恨心理,虽然已开始有不同声音,虽然那套宣传的效果已不如前,可在小学生身上、在这些新生代身上仍能清晰看到它的流毒,悲剧的轮回并没有被真正切断。
“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客观正视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不但从中梳理出历史的脉络,也能梳理出人性的脉络,他不仅能从自己的角度看待事情,也能理性地代入所谓‘敌人’的角度,更符合历史真实地看清造成悲剧的人性原因,甚至…”家常装教书先生的目光无意中停留在楼主身上,不知是否因为这,他说到此处忽有所感,“如果他内心存有某种超越本能的力量,也许会在对悲剧的深入审视中产生某种…悲悯,不止是对自己,也是对所有陷于历史大流与本能支配下的人性中有知而无觉的所有人…他很可能会发现某种更根本的力量,也许能从根本上改变造成所有已发生、未发生的历史悲剧的人性根源…不,或许不是改变,那些历史悲剧更像是本能支配之人性下的必然,但…会在那种力量面前得到某种…救赎。”刚说完,家常装教书先生有点被自己说的吓到了,后半段这些话不是出于他的学识甚至思想,而是某种只在今天、只在此刻莫名发生的感触,可不知为何却比自己过去所有学识、思想更真切——学识和思想大体只在理智层面,而那感触却通往某种更本质的心灵层面,某种他此前从未意识到也从未感受到的层面。
可这些话却没有在人群中引发震荡,先生蓦然发现原来大家不知何时已身在对那个心灵层面的感受中,恰恰自己好像才是最后一个进入的。这下他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在被“本能之信”主宰的堡垒之民中那个心灵层面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但此时此地它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慢着…更准确地说,它是被某种光照亮而显现,在今天之前,那种光在堡垒之国是绝迹的,而当它亮起时…原来那个层面本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底…
“人,在绝对权力面前被剥夺的岂止是话语权。在一个思想被权力垄断亦即扼杀的地方,人就算能说话他又能说出什么?无非是绝对权力塑造的意识形态下的陈词滥调。”这话出自那位帅气男生之口显得有点不真实,但只要稍过片刻又好像更加真实,“失去了思想,人失去的远不止是话语权,更是源于思想的话语构造权。那才是专 制权力真正垄断和毒害的水源。”
“在一个资本被预设为带有原罪的语境下,随时会被扣上‘资本家’帽子的企业家们其实在为自己做任何辩护之前就已经输了;在一个所有不利于专 制统治的东方理论都被预设为‘东方思想’的语境下,任何试图对其真实深入阐述的学者不用开口就已经错了;在一个‘国家’、‘政权’、‘政党’、‘政府’被故意混为一谈的语境下,任何对后面三者的批评无论是否实事求是不用提出就已经涉嫌对‘国家’犯罪了。”胖男生这次的话语里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之前语气里经常带刺的他似乎被那个理科生的纯理性 感染了。
“在一个意识形态被权力主导的专 制国家,语境、概念、叙事往往都是由权力为了自己的统治利益最大化精心量身定制的,这是在所有言论开始之前就已预设的,言论是可见的,而这些是不可见的,于是到了具体问题上,无论人们有何争论、肯定也好否定也罢,正向反向其实都在一条道上,在这种国家,绝对权力是意识形态场背后唯一的庄 家,场子里永远有赢家输家,只有庄 家永远不会输。”胖男生的朋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更何况这种场子里永远不缺能看清这张底牌又没有灵魂的‘聪明的’下三滥去投靠庄 家为自己博取名利,一旦有不同或反对的声音,这些打手自会争先恐后冲上去撒石灰、掺沙子、拳打脚踢、刀砍斧剁,唯恐下手慢了抢不到功,领不到赏。在这些下三滥背后还有更多被宏大叙事洗脑以真理自居却对真实世界视而不见的愚民乌泱泱做它们的拥趸,甚至就算明知被下三滥们割韭菜也甘之如饴。”
“这个庄 家看似占了天大便宜,但恰是这种‘永远不会输’让它输得更彻底。它看似从源头上以渗透、垄断话语构造权的方式事实上消解着民众的话语权,可真正丧失不只是这些,还有思想的维度。”此刻的理科生给人的感觉不止是冷峻还有某种金属般的寒意,“一个民族的精神空间是由不同的思想维度共同构成的,当没有了不同的思想维度,这个文化的精神空间也就枯萎了,这个空间不只是国民精神根系所在,其实也是权力体赖以生存和腾挪的所在,当它消灭其他思想维度的时候,其实也在无形中勒紧自己脖子上的套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