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老狼这幅尊荣,冯氏一下子从“床铺”上蹦了起来,面带愧色看着老狼,一只手有意无意摸了摸腰间束衣的带子,磨蹭着就要从高高的“床铺”上滑下来。
那愧色中有带着一丝怜惜。
“大婶勿惊!”老狼淡淡地说着,伸手一栏,一双深邃的眼睛中,早射出一道看上去很是随意却又坚决无比的光。
“这……”冯氏支吾一色,顺从地趟了下去。
“大婶勿惊,请好生歇息!”老狼说着,起身走到墙角的火盆边上,俯身捡起几块木炭,给火盆添了些火。
冯氏听话地躺着,才感到屋内竟是出乎意料的温暖。
本来黎明时分,正是冬日间最为寒冷的时刻。
而这个黎明时的破酒店里,却暖如阳春。
不消说,老狼早就在店里生起了火。
看着冯氏憔悴不堪的脸庞,老狼就觉得心中有愧。
现在,只有让冯氏好好歇息,尽早养好了身子,老狼的心上,才能稍稍安定一点。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幸得翻出来一堆木柴几块木炭,先顾不上别的,老狼想都没想,直接先把火给生旺了。
温暖的房间,当然可以让人休息得更好。
自然,光有温暖是不够的。
从昨日午间熬到现在,老狼口中粒米未进。
冯氏应该也一样。
想到这里,老狼突然觉得腹内一震,猛发出一阵擂鼓也似的响动。
他确实是饿了。
也难怪,一个大活人,要活着,当然就得吃饭。
尤其是冯氏,身子骨这么虚弱的一个女人,更是要让她吃好了。
想想之前冯氏端出的那些酒菜,老狼心有不甘地又走进了后厨。
当然,心有不甘,很多时候只能依旧是心有不甘。
又翻腾了半天,看那破败异常的厨房,真不是能找出食物的地方。
也不知道先前冯氏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食材?
不说她的聪慧麻利,这地方,老狼如今走进去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眼前这个巧妇,真让老狼实实在在吃了顿无米的前提下做出的丰盛酒菜。
当然,不管蹊跷与否,那都是冯氏弄出来的。
他自然也不是冯氏。
他显然也没有冯氏这种能为无米之炊的能耐。
后厨里一粒米一撮面都没有找见,当然也不能借此就不让正在养伤的冯氏吃东西。
她那个破破烂烂的包裹里,倒是也有几个冻得硬如顽石的粗粮窝头,最早几个年轻骑士身上,也借了些干粮。
但显然,这些都不适合一个方在休养的女人来糊口。
让老狼饿一会肚子,当然并不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原本就是习惯了忍饥挨饿的。
但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受伤失血的冯氏,老狼自然不方便带走。
并且,她也不见得会跟着老狼一起走。
将冯氏扔在这里听天由命,当然也是老狼所不能接受的。
左近又没有个人家市井之类的。
找不到食物的麻烦,之前从未想过,这会却让老狼犯了难。
“谁?”老狼坐在一张白木椅子上,目光似乎有些散漫地望着窗外的原野。突然,他一下子站立起来,看着外面,一声低吼,一把按住了剑柄。
门外静悄悄的,连风都停了。
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过去,街道上也是空无一人。
但老狼就那样站着,原本散乱的目光,此时聚成了两把火炬。
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起。
“唰!”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也没见老狼到底怎么动了一下,明明站在厅堂中央的老狼不知怎地就冲到了门口,伸出手一把拉开木门,脚尖一点,却斜着从窗口跳了出去,两脚尚未落地,早已拔剑在手。
过于浓郁的杀气,让老狼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本是一个剑客应有的本能。
更是出于老狼野狼一般的直觉。
却说老狼,手提长剑,倚墙而立。
清晨的阳光照过来,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但老狼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眨眼功夫,早将左右扫视了一遍。
空寂的街道上,却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突然,老狼脑袋一转,死死盯住了门口的台阶。
高高的石阶下面,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冷不防出现在那里。
不用细看,老狼知道那当然是一只灰色的兔子。
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兔子的身上,反射出了一道耀眼的彩虹。
一只兔子当然不会反光。
只是,这只兔子的身上,却是结满了厚厚一层冰霜。
却说那兔子,也不知被谁扔在了台阶下面,显然还没有断气,两只粗壮的后腿不住地乱蹬着,脖子上赫然出现了几个血洞。
原来如此!
看见那些个兀自在流血的伤口,老狼一把将剑插回到腰带上,紧缩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刹那间,老狼的眼中,还流露出了一抹温暖的颜色。
那颜色中又带着一份潮湿。
深情的模样,这哪里还是一双杀手的眼睛?
老狼一动不动盯着兔子脖子上的血洞,眼角已然变得湿润起来。
他太熟悉那个血洞了。
原来是它来了。
抬头一看,果然,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就发现了那个白色的影子。
细长的身子、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的耳朵、锐利如刀的眼神,果然是它。
就是那只纯白色的巨狼。
危难之际,居然是它给老狼送来了珍贵的食材。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老狼痴痴望着山坡上巨狼的身影,双手高高举起,对着白狼深鞠一揖。
“嗷……”那白狼站在一块突兀的巉岩之上,似乎也看见了老狼对他抱拳行礼,脖子一仰,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又回过头看了老狼一眼,很是轻巧地跳下巉岩,几步跑到积雪皑皑的荒野之上,早不见了踪影。
真正的兄弟,从来都是如此。
不见得日日黏在一起,淡泊如水的交情,一旦兄弟有难,他们就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刻挺身而出。
这才是有情有义的兄弟。
情义?老狼看着尚在石阶下挣扎的兔子,突然想起了这个奇怪的字眼。
也对,如若真要细细论起来,单在这个情义上面,人兽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隔阂。
除却不会说那种漂亮的人话,一些兽的情义,倒是足以让多少说人话说得无比漂亮的所谓人们汗颜。
就如同眼前这匹白狼。
就如同那匹红色的骏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