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荒废小镇上一只肥硕的野兔子，无疑是珍贵的。
蹲在烟熏火燎的灶台旁，闻着诱人的肉香味飘出，老狼禁不住鼻子一抽，很是贪婪地猛吸了两下。
就像一个嘴馋的孩童一般，贫瘠荒芜的岁月里，啃惯了粗粮窝头的嘴巴，一下子遇见了一锅冒着热气的兔肉。
那味道就如同一只无形的巧手，顺着老狼的鼻腔钻将进去，轻轻一拂，却早抚平了老狼崔嵬的肝肠。
这真的是个珍贵的礼物。
但珍贵之余，一只兔子其实也没有多少肉可供人食用。
看着锅里翻腾的几块肉疙瘩，老狼眉头一皱，不觉间又抬头望向了远方。
很显然，要让冯氏养好身子，一只兔子自然是不够吃的。
远远不够。
穿过窗户，坐坐山峰早映入眼帘。
与天相接的地方，一条蜿蜒的线条，酷似一条山间的小路。
这些年，老狼走过的，又岂不是这样一条曲折的路？
此时，他的白狼兄弟应该就狂奔在那些个不知名的大山里面。
也不知道它怎么就知道老狼来到了这个小镇子上。
更不知道一头荒野上的狼，如何得知他这个两脚走路的兄弟在一个破落镇子上刚好陷入了无米可炊的困境。
当然，也不能指望一只狼再给他送些肉食来。
天寒地冻草木尽枯的时节，其实狼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没法子了，既然不能指望再有肉从天而降，只好自己去寻些肉了。
本来老狼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山村里，农闲的时候，就有人进山打猎。
虽然自己没干过这行，高低也听说过些里面的行当。
看着冯氏喝下肉汤，叮嘱了几句，老狼随手整理了下衣衫，一转身，早站在了门外。
几步走出街头，找个高些的地方站上去，东南西北瞅了一圈，也没怎么思索，瞅准一个山峰似乎有点高的方向，老狼径直出发了。
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一周遭的高山，怎么偏偏就选择了这个方向。
说那个山头高，仔细一看，好像也比其他的山头高不了多少。
再一看，那个山坡上的草木，似乎也比临近的山涧稀疏一些。
这似乎也不是个打猎的好地方。
小时候道听途说的一些个窍门啥的回忆半天，也不过想起来一堆碎片。
再看一眼眼前的荒原，好像真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寻思间，已然走出去二三里路来。
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管走下去便好。
长话短说，却说转眼功夫，老狼已经在前方那座谁也不知道名字的大山中转悠了大半天。
塞北边地的寒冬，白昼苦短，才喘了一口气，抬头一看，一轮惨白的日头已然西斜。
也不知道跌跌撞撞走了多远，一天下来，居然连个野兽的皮毛都没有看见。
爪迹粪便倒是遇上了一些，小心翼翼跟着追踪下去，最终不是跟丢，就是又回到了最初发现这些迹象的地方。
幸得没人撞见，跌跌撞撞的姿态，真像是只没了脑袋的苍蝇。
谁曾想，一个纵横江湖的剑可，竟落得这般狼狈。
不同于山下的小镇，山间苦寒，日头一斜，空气早就变得异常冰冷。
风顺着山口冲下来，硬得像把刀子。
吹着刀割一般的风，老狼突然想起了他的白狼兄弟。
如此严酷的地方，真不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这样恶劣的地方过夜，显然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眼看日头就要落山，没奈何，老狼只有转身返回了。
荒原上的路就是这样，站在高处，明明看着小镇就在眼皮底下，似乎一抬脚就能走到。
真要走起来了，简直没个头。
费心费力走上半天，那镇子就像是在行路人捉迷藏似的，无论你怎么走，它就不近不远待在那里，眼睛清晰可见，脚下就是走不到。
也幸得老狼走惯了这般没有路的路，紧走慢走、好说歹说，掌灯时分，总算回到了酒店门口。
看着冷寂的店门，老狼随手一拍身上雪沫，突然感到一丝羞赧。
一个武功登峰造极的高手剑客，气势汹汹进山打猎，却不想空手而归。
回想起当年那个小山村里，一个个看似愚笨不堪呆头呆脑的山民，裹着一身肮脏臃肿的破烂棉袄，脚上套着笨重丑陋的靰鞡靴子，腿脚都迈不利索，可笑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去讨饭。
可他们回来的时候，肩上总能扛个獐儿兔儿的。
再不济，也能从腰间解下一只骨瘦如柴的野鸡。
不管谁，从来没有像他这样，空手回来过。
想到这里，老狼不禁发出了一丝苦笑。
突然，他的脚下似乎被拌了一下。
“唰！”老狼脚下一滑，退出一丈开外，一只手早按住了剑柄。
低头一看，才发现高高的石阶下面，居然扔着一只异常肥硕的黄羊。
看见黄羊脖子上熟悉的血洞，老狼当然早就明白过来。
当然是它。
也只能是它，这个忠心不二的野兽兄弟，在天寒地冻的艰难时刻，又给它送来了这般大礼。
再一看，沙土筑成了街面上，似乎有几个花瓣也似的图案。
看来，这个兄弟刚来过不久。
老狼一步跨到石阶上面，转过身的瞬间，一下子盯住了对面山坡上那块高耸的巉岩。
果然，一道淡淡的白色影子，就站在上面。
暮色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看得分外清晰。
“多谢兄弟！”老狼对着影子一抱拳，高声叫道。
“嗷……”一声长长的狼嚎，似乎是白狼兄弟的回音。
侍候了几天，冯氏的身子眼看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只白狼送来的黄羊，也足够冯氏一个女人家吃上些时日。
却说冯氏，眼看老狼这样一个大侠忙前忙后忙着伺候她，早就躺不安稳了。
待身子轻松了一点，不顾老狼劝阻，早爬了起来，抢过老狼手里的木柴锅铲，自个忙乎了起来。
拾掇好了茶饭，冯氏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笤帚抹布，一番收拾，一个废弃已久的破烂酒店，愣是让冯氏给弄出了家的模样。
看着一尘不染的桌椅，还有时不时飘出肉香的后厨，老狼似乎都有些不想走了。
但他当然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他是一个剑客。
也只是一个剑客。
一个剑客走在江湖上，当然有着属于剑客的责任。
冯氏一门心思想着找寻姑娘，死活也不肯离开。
既然她还不知道一些其实也不适合她过早知道的真相，老狼自然也不好强求。
道一声珍重，老狼一转身，却早踏上了风雪交加的荒野小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