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这么几天,我们的危机总算是告一段落。回到印十一,一切照旧。
春和景明,气温刚刚回升,我让他们把许多东西拿到太阳下晒晒。我买的树苗也到了,是六株雪松苗,这个季节正好适合移栽雪松。我拎着水桶和铲子之类的装备去后山院,没想到莫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我立的那三米多高的石碑前,一动不动。
“莫二爷爷?怎么来了?”我站在不远处打招呼,他终于转过身,可那一刻我竟然有些不敢认他,他真的老了许多,佝偻着背,面部肌肉的下垂让他看起来越发老态龙钟。
“海印啊,你回来了。”他蹒跚的踱到我面前,抬头看着我。这样拉近了距离,我才发现他变得好矮小。原本看起来顶天立地,支撑着印十一的两个老人,一个走了,一个成了孤独的小老头。
“我……”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好点点头。
莫儒抬起手,粗糙的皮肤碰上我的脸颊,抚了又抚:“好,好。你今天准备做什么呀?”
“种树。”我把水桶拎高了些给他看,“今天没什么事。”
他浑浊的眼珠里,什么情绪都看不明朗,可是表情却温和。“我们的海印好努力啊……要记得好好休息,哎呦,覅把自己累坏了,都有黑眼圈了。”
“没事,家里就剩下这些人了,打理起来也不麻烦。”
“家里就这样了,我说的是外面。”他转过头又望向石碑,走过去用手指轻抚着碑上第一个名字,是莫法。“大哥应该能好好走了,你一定不会让他失望,也不会让他们所有人失望。”
“姐姐!”身后传来的声音是萧祭,她推着萧涯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剩下各家的当家,以及张暮声他们,张海羽也款款走来,他笑着对我们挥了挥手。
“你不是要种树嘛,他们都来帮忙了。”他难得露出如此开朗的笑,我的心也颤动了一下,但我知道这颤动来源于张念玺,她觉得她又见到了她的张念翼。
站在阳光下的他们更加耀眼,他们与我年龄相仿,却要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留下来,陪我面对接下来兴许更大的危机。他们有些也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如今又振作起来,相互扶持着聚集在这,等待他们的家老再次为他们指明方向。
不过,对于上次的行动,我对万和的忌惮倒是更多了,于是我还是打算按兵不动。其实这是一种很被动的状态,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到底要持续多久,但眼下我主动对万和出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本以为吴铭空的生活回到正轨之后,就不会再关心与她无关的事了。可她却突然给我发来了消息,内容是一张传单。她说那张传单主要在高中生与大学生之间广为流传,表面上是宣传一份兼职,但是并没有阐明任何工作内容。宣传语只是一句“改变自己的无聊人生”。
我本来只是让莫凡查一下传单的来源,并没有放多少注意力在那上面,那几天我也并没收到什么回应。直到五天之后,出现了一个特别反常的现象。
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不少奇怪的言论,众多媒体翻出了近几年来的几个案件,真假参半,歪曲事实或夸大其词,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网友似乎被当做枪头指使,部分言论被不停复制,散播在各平台的评论区。还有一些吐槽某些地方规章制度乱象的帖子,引得下面跟了一条又一条怨气极重的吐槽。
不是我说,这些复制烂了的话,看得我又头疼又恶心。
“念玺?这表示什么?”张暮声耐心听我说着,不过听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你还记得印十一最早的出现一次内讧是因为什么吗?”我想到了他最能理解的事件来概括。
“我们的父母?”
“嗯。”
“当时的家主一口咬定是他们在桃源里杀了人,还拿出了许多他们所谓的证据,即使存在许多疑点,但大部分人都相信了他的说辞。张家自那时起一蹶不振。”说着说着,张暮声疑惑的表情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很浅薄的怒意。
“不管这件事幕后主使是谁,目的一定不单纯。”我又翻看了几条类似的帖子,就拨了个电话给萧涯。
“喂?家老,什么吩咐?”他电话接得挺快。
“你今天上网没?”
“我就说,我就说今天不正常!你也感觉到了吧!”萧涯的情绪也被铺天盖地的信息影响,很少见他的语气这么激动。
“你能不能统计一下复制率最高的那几句话,查一下最早是谁发出来的?”
“你是觉得与万和有关?”萧涯问得小心翼翼。
“如果与万和无关,我确实不想管,但就怕它有关系。这个世界越乱,就越是他们想看到的。”我一边把玩着手腕上的念珠,一边说着。“网上的东西,看个乐子也就得了,我倒是不太想关心的。”
我又去看那些帖子讲述的案件,里面有个案子还是我插手过的,就是当初那个NSN大学的案子。我记得后来警方发出的通告是,谣言,还说对谣言散布者进行了批评教育。所以那些媒体可以在这上面大作文章,而他们描写的事件经过和证据,竟又与事实无差——这是一个关键点,除了我们与万和,谁又能拿出这么完整的证据来呢?在此之下,舆论已经完全往一边倒。那些被当枪使的愤青网友把矛头指向了官方,根本压不住。要说此事与万和的关系,这应该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以及,两年前某地因管理的疏忽发生火灾导致多人遇难,当地学校的学生组织哀悼活动,却被说成了是在进行游行示威,学生被校方处分,说官员在堵住群众的嘴巴……
还有几个已经结案的恶意伤人事件。部分自媒体却揪着“二级轻伤”和“脱离生命危险”类似的词汇深抠,认为官方在包庇某些人物。
虽说我同情弱者,但是在这节骨眼上发表这些言论,实在是让我难以相信。
还有些算不上案件的小事,比如一些贫困地区的婚嫁陋习,彩礼问题;假期制度,工资问题;影视审核,文化输入等,被拎出来攀扯地天花乱坠,男男女女皆在下面吵架。这种信息在今天刷到的频率几乎比之前多上了三倍。
“哥哥,其实这个时代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觉得不稀奇,于我而言皆是云淡风轻,我自己明白道理就行,可显然这次不一样。”我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琢磨不清下一步应对的方法。“我好像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你们的时代可以看见这么多事情,但本身自古就生杀抢掠不断,只是没被看见而已。人言向来可畏,惶惶不得终,他们利用这一点,才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吧。”张暮声更是觉得现世的事情与他无关,他是个局外人。
我点了点头,无话可说,此番局面,是扰乱人心的第一步,如果我没猜错,万和是在大规模寻找他们的信徒。
可是,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一直以来,我的目标只是消灭万和,万和却不会是要毁灭印十一那么简单,或者这根本不是他们的目的。现在的印十一甚至可以说,是万和花上一点力气就能将我们集体覆灭的状态。而在所有事情之初,他们最想要的,都是这个世界。我们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一环。
不能吧,我还没有伟大到要去拯救这个世界。
而同一天里,莫凡和萧涯都对我交给他们的任务进行了回复。传单的来源是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那些复制率较高的评论,一开始是由一名大学生和某私企的职员写出的。但是他们的身份看起来与万和没有任何联系。
“隐瞒事实到底是想堵住谁的嘴巴?”我读着转发量最多的一条评论,竟嘲笑道,“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要么就是什么都做不了,要么就是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印十一的过去已经告诉了我全部答案。我的曾经,其实终究与这些普通人一样,在群体最末端,任凭宰割。
我觉得我必须了解到一些什么信息。这条评论就是来自那个大学生,再加上传单的事情,我倒是觉得他是个入手的关键点。
在社交平台上我搜索到了他的账号,ID叫岸风,他凭借游戏直播和短视频,竟然还有小一千的粉丝数量,于是顺理成章,我可以伪装成与他谈合作的媒体公司。
我按照他主页挂着的微信账号加上了他,并表示:“我们觉得你有很大的潜力,所以想要发掘一下你的商业价值。”
这种大学生果然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一提到这种活就来劲,我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复。“怎么说?你们想要怎么赚钱?”
“我看你的游戏水平是不错的,但是你制作的短视频实在没什么新意,所以我们想对你进行一个包装,一定能涨粉。”我一步步把他绕进我的话术,“对了,你平时都和谁一起打游戏呢?”
“以前都是一个人打的,不过最近我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也很厉害。”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大厅组队喽,玩了一会儿发现挺聊得来的,还邀请我进他们的俱乐部。”
我对此倒是非常在意,很快我就找到了新的借口。“我的公司还在上升阶段,需要很多这样的人才,如果不麻烦,可以让我了解一下那个俱乐部吗?”
“那我和他们说一下,可以的话我就把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你。”
不过,虽然我编了这么多借口把他钓上钩,其实我连他玩的游戏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方便接下来的沟通,我马上下载了浅玩一下。
如那个人视频里的内容一样,这是一款开放世界的游戏,游戏里的主角像许多ip里的角色一样,是个想要拯救世界的热血笨蛋。这游戏主要任务就是做主线和打怪升级,对我来说很无聊,和大部分游戏一样,每日任务安排得像上班打工,而且又肝又氪。我倒是没有多大兴趣。但是玩了半个小时,我大概是明白了游戏的大致背景,在游戏大陆中存在着被残暴君主统治的七个国度,主角需要从这七个国度中结交朋友,集齐七大宝物,然后创造和平世界……
“玩得我都困了。”我自说自话地合上电脑,一摸散热口,烫得能煎鸡蛋。我屋里这台轻薄本都不知道放了几年了,根本不禁用。才打开手机看消息,十分钟前,岸风已经把他所谓的那个负责人分享给我了。
我不在的这几年,各大社交平台已经在每个账号下显示了ip地址,岸风的ip是在北方城市,而这个负责人的ip却与我同城。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俱乐部是否有与媒体公司签约的意向?”
“方便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媒体公司吗?”
完了给我问宕机了,印十一从里到外基本都是社会打工人,唯一开公司的只有莫凡,他开的还是印刷厂,和网络没半点关系。
“我们公司还在发展前期,需要引流。”我发送了半句话,后面半句还没打出来,对面已经抢先我一步回复了。
“我觉得你们还是另寻他人吧。”
我把“要不再考虑一下”这句话发送出去的时候,聊天框一旁已经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到这里,我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这个人删除好友的行为也太果断了。我知道我的话术破绽太多,可如果他只是普通的游戏俱乐部,从这些破绽里也不可能看到任何威胁,又何必那么谨慎呢?
要不还是调查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