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出现过。”我将地铁上看到的告诉张海羽,又拿手机给他看。
他把萧涯发给我的截图每张都打开扫了一眼,说:“既然孟桑可以操控意识,那他可能是做了什么。”
我不说话,思绪中反复尝试着在这件事和“创世”中寻找联系。
他问:“你今天有些什么收获?”
收获倒是算不上,最多只是让我们之前的猜测更加明确。“我猜,他们想成为统治者,创造神权。”
张海羽欲言又止,又把手机还给我,发动了车子。他没有带我回去,而是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停好,就下车了。
“走,我们去奥体中心站看看。”他走得很快,话里反映出来的思路表明,他已有所预感。“我觉得,变故就在今晚。”
和张海羽坐着地铁回去,其实距离我刚才感觉不对劲时,也只过去了半小时左右而已。这个方向车厢里的人不是特别多,但我总觉得地铁车厢内的气氛古怪异常。它不似往常,人们会各自看着手机,背包会放在腿上,同行的人偶尔也会闲聊两句。而现在,有一部分人都正襟危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
这里距离奥体中心尚且还有十一站路,如此的异常,我的判断与之前有所不同。“海羽,我觉得我想错了,应该不止一个地方。”
他皱起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我跟住他。于是我们若无其事般穿过了一节又一节车厢。这么一趟走下来,地铁上大概有五十几人是不对劲的。
这时,张海羽才凑近我耳边道:“问题不在奥体中心,你回去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一部分,也许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是,距离爆炸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在府中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现在怎么办?”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绝对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情况。”
“先看看,还不着急应对。”说话间,张海羽突然察觉到什么动静回过头去,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竟是许多人以正常行走的速度向着我们这一节车厢走过来。
这些人似乎全是古怪的那一部分乘客。他们走出的路线笔直,既不观察脚下是否有障碍物,也不关心是否碰撞到旁人。而其他正常的乘客有些也注意到了他们,有的往角落的座位里挪动,有的拿起手机录视频,更多的只是好奇张望。
张海羽习惯性站到我前方,手臂微微抬起。我能感觉到他的关节在用力,随时都准备着防守。
距离下一站到站,大概还有两分钟。
随着这节车厢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原先正常的乘客开始离开,到其他车厢里寻找空位。
我心说,很好,腾出地方了。
我们都没有带武器,要是这些人受到某种操控,对我们发动攻击,在如此有限的区域内,我们不一定能成功逃脱。
张海羽道:“海印,你到离门口近一点的地方去。”
看着压来的人群,如果要走到门口,一定是要从他们中间挤过去了。
我轻轻迈出一步,他们也未作出反应。我便开始挪着步子向着他们移动。差不多要与他们贴近的时候,前面的人忽然伸手拦住了我。我正要推开他,人群竟马上开始躁动。
“周末还要加班!我真的很烦!”
“工作真的不好找!”
“这个行情再跌我就不活了!”
“没钱买房,我家孩子上不到好学校!”
“一个月才放一次假,我真的学不动了!”
“…………”
各种各样的咒骂声与抱怨声充斥在我耳边,他们中有大人也有学生,男男女女。有的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可他们一张张脸竟都与网上争吵的人们重合。他们的样子与千千万万的人一样,平凡、穿着平价、眼里流露着疲惫和空洞。接着,他们就像疯了一般,拉扯着扭打在一起。我也被牵扯其中。
张海羽冲进人群,劈掌打晕了离我最近的人。拉近我,双臂环抱着将我护在其中。
“中央街站即将到站,请做好下车准备。”
我终于听见了下一站到站的提示。
张海羽和我艰难地移动到门口,我躲在他怀里,从他臂弯的缝隙里看着眼前自相残杀的人们,却无法阻止。他们比曾经D-T病毒的感染者都要来得癫狂。他们还会说话,每个人人看起来都像在痛扁自己最恨的对象。他们在陌生人脸上留下血红的爪印,或者扯下了谁的头发,更有甚者,耳朵被咬了下来,耳垂上还有一些未断裂的组织连接着头侧,耳朵才没有掉在地上。咬人者们则是满嘴淌血,他们吃人,又被人吃。即使是见过不少场面的我,见此情状,心里也还是会产生一些畏怯。
地铁总算是停下了。我立刻下了车。
我们站在地铁外,看着里面的人们还是没有停下。直到车门关上,张海羽才带着我出了站。
中央街,这座城最繁华的地区。
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拥挤的车厢里,丝毫没有兴趣欣赏中央街灯火通明的样子。
这里的地标建筑是一座钟,它挨着一排高大的老式建筑,响起三下洪亮的钟声——十一点整。
此时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算不上安静,但已经逐渐显现出深夜的空旷。这空旷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酝酿而生,让我感到非常不妙。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气息,很熟悉,与重明玉运作时周围的气场非常相似。
因为时间太晚,我们没有回去,在中央街找了家酒店,订到了间高层的房间。
这房间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面向正南方向。这个高度可以把这座城市的南面看的一清二楚,天地相接像一幅画。我能看到城市的边缘线,灯光像一层金色的描边将城市包裹在这幅画的下边,华丽又神秘。
我坐在窗前的小几前。酒店提供咖啡机,张海羽端来一杯刚做的咖啡,与我一同坐着。
“你在想什么?”他随我望向窗外的城市边缘线。
“你感觉到了吗?”我指的是那股熟悉的气息。它甚至穿透进了建筑当中,即使是在室内,这种感觉强烈不减,让我非常不安。
“重明玉在我们手上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低下头斟酌了一会儿,接着道,“是失控还是有意为之?”
我摇了摇头,这座城的异样表面上难以看出,凭着我们的感觉,根本无法推测接下去的变故。
“真的会有神吗?或者是他们创造出来的神。”我摊开双手,两手空空,“如果有,我们真的能杀神吗?还是等着忘尘再来找我们?”
明明我们尚且连万和的那五人都杀不死,张海羽却还是回答说:“会有办法。”
我看着他,想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他是在安慰我还是真是如此的想法,却发现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坚定。“我想我可能没那么懂你,但你一定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家老。”
他听完竟笑了出来:“我当家老的时候什么都没做。”
他这么一说倒也是,张念翼在位的时间很短,走得时候也还年轻。对他来说那几年是最难熬的,不仅仅是我不在,哥哥不在瑞贞不在,忘尘也不知所踪。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了几年,最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可能这就是某种宿命。有人死得惨烈,有人获得了新的使命,有人还在寻找答案,还有人就这样草草终其余生。
十二点了。
城市的边缘忽明忽暗,那个熟悉的气息则更加浓烈,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秒迸发出来。渐渐地,地平线上有宛若羽翼形状的东西生长而出,破开天空,那羽翼便开始展开,浓绀色的痕迹为深夜打上印,占据了整片夜空,自由而压抑。而羽翼之间又出现了一团阴翳不明的黑色团状物,它呈一对幅合的形状,变化非常缓慢。
“那是什么?”我惊得站起,双手搭在玻璃上,好像这样就能触碰到那羽印。
“像眼睛。”张海羽的回答让我一愣。
像眼睛,中心最暗的地方就是瞳孔,向外逐渐由浓绀色过渡到藏青色,到了最外层更像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间,世间的一举一动都集于它眼里。
神,它就是那个所谓的神。
可它的样子反而让我感到非常亲切,亲切得就像是我自己的存在。
“是重明玉。”此时的我非常想要碰到它,可它像一个真正的幻觉,我只能看到它。
重明,我一直将这两个字理解为“重现光明”,而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重明”就是“重瞳”,如重明鸟一样,是两个眼珠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叫它重明玉?”我拉着张海羽的手,“你知道这东西吗?”
重明玉这个名字是张念翼起的。
他看我的眼中也是疑惑和震惊,却又缓缓道:“重明之所以叫重明,或许是多长一只眼睛,就能看到结局。”
“万和既要造神,为什么神是长这副样子?”我仰望着,想要把那“重明”看得更清楚一点。
“当然是因为重明玉来自于我们。”
听闻张海羽所言,我半天说不上话。这奇怪的感觉难以形容,像是?
像是万和在利用我们杀人一样。
张海羽说道:“他们要造神,不管造出什么样的神,神本来都应该是长‘重明’这样。”
我彻底连接不上了思路,脑子里非常混乱。我下意识地去看手机,不管是翻遍多少个软件,帖子和短视频的更新都只停留在十二点前,就好像没有人发现“重明”的出现。
张海羽提议道:“出去看看。”
酒店的走廊内静悄悄的。下到一楼的大堂,值班工作人员全部昏睡了去,虽然有呼吸和心跳,但是怎么叫也叫不醒。如此异常,我好像已经意识到什么了,但我不死心,又和张海羽去了附近的酒吧街,这种夜生活丰富的场所,更能证明我的猜想。
街上也安安静静,酒吧里即使亮着灯,里面的客人也服务生也全都昏倒在原地。所有店面都是如此,没有人醒着。
这座城像死了一样。
我说:“我怕,他们明天醒来的时候,全都变成那个样子。”
是那个,呆滞空洞的古怪样子,有如被人操控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