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郎大侠！大侠海涵，恕在下眼拙，怠慢大侠了！”只听得一声大喊，浑如半空中滚过一道轰雷，那大汉一见站在雪地上的老狼，慌忙间，一把勒住胯下骏马，连滚带爬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忙不得地冲老狼抱拳作揖，嘴里不停地说道。

“田掌门，休要客套！晚辈有礼了。”老狼看着眼前忙得不可开交的大汉，嘴里淡淡说着，不得已，也对着大汉抱了抱拳。

他当然早就看清楚了，来人不是别人，真是飞天门掌门田飞龙。

也不知道这位田大掌门贵为一门之主，江湖上也是叫得响名号的主，寒冬腊月亲自率领门徒跑到这荒凉之地，却是所为何事？

“哈哈！郎大侠好手段！好兴致！”不等老狼开口，只见田飞龙一把抚住长须，一声大笑，对着老狼伸出个大拇指，落落大方的动作，显得豪爽非常。

他的眼睛早就盯住了地上那个恐怖的图案。

不出老狼的预料，这些个流民的死，已然是被人算在了他的头上。

而且，这不是个寻常的过路之人。

来人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飞天门掌门田飞龙。

让这等人物说出来这般话语，基本就已经是等同于整个江湖上，都要如此认为了。

本来江湖上的很多话，也都是他们说了算的。

老狼微微一笑，并没有辩解。

他早已知道，现在即便有千百个嘴，也是辩解不清了。

遑论黄泥巴钻进了裤裆，目下是有人趁着大雾、硬生生将别人拉的屎塞进了他的裤裆。

天衣无缝的做法，任凭谁，都是难以说得清楚。

何况，那个驼背老人的喉咙，就是被老狼给一剑刺穿的。

更何况，那老人死的地方，恰好是狼头图案的眼睛部位。

老人不死，那狼头图案虽然摆得像模像样，但总归还缺些神气。

待老狼稀里糊涂一剑将老人送上天，倒下的瞬间，就给恐怖异常的图案加上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是这神来一般的一笔，让一个活生生的狼头跃然于地面之上。

呵，也不知道是谁，算计得可谓精巧之极。

“哈哈，几个流民，狗一样的东西，杀了也就杀了，权当是给大侠练练剑，活动一下筋骨！”田飞龙抚着长须侃侃而谈，一双深陷的眼睛顾盼之间，显得颇为威严：“死在郎大侠这般英雄的剑下，也是这些狗东西的福分！哈哈，福分，前世修来的福分……”

“不知大侠驾临，田某确实怠慢了，万望大侠恕罪！却不知大侠欲往何处？这里有随行马匹，不如让田某派人送大侠一程，这天寒地冻的，大侠如何徒步赶路，着实太过辛苦了！”田飞龙高谈阔论谈了半天，见老狼一直不出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般停顿下来，低头看一看老狼脚上那双早就被磨破了的牛皮靴子，突然声音一低，似乎很是关切地问道。

一瞬间，他的眼神也跟他的声音一样，显得无比真诚。

“多谢田掌门厚意！晚辈先行谢过！”老狼说着，略微一笑，又冲田飞龙拱手一揖，接着说道：“晚辈一个江湖野人，散漫惯了的，实是有劳田掌门下问！晚辈向来不习惯乘马。掌门厚意，晚辈心领了，还请田掌门快快上马，掌门请！”

“哈哈！郎大侠果然快人快语！痛快！痛快！田某佩服，既然如此，田某也不好强求大侠！改日请大侠到蔽门饮酒，还望大侠赏光！就此别过，大侠，后会有期！”田飞龙看来也不是个啰嗦的人，听闻老狼这么一说，只见他仰面朝天又是一声大笑，一口气说完，对着老狼一拱手，早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长长的马队，足足跑了半天时间。

老狼站在道旁，好容易等田飞龙的马队悉数跑了过去。

看着马队经过，老狼环视一圈，也决定上路。

方走得几步，老狼突然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忙转过身，对着那个依旧让人发憷的“狼头”看了一眼。

只见驼背老人静静躺在“眼睛”之上，似乎正斜着眼盯着老狼瞅个不停。

老狼自然顾不得这些，他只盯住了老人的后背。

果然，那后背虽然依旧弯得像一张弓，只是，明显跟老狼之前看到的有些不同。

无论如何，先前看到的铁锅一般的驼背变得直顺了不少。

很显然，老人藏在皮袄底下的人头早不见了踪影。

天色将晚的时候，老狼又回到了那个山坳中的小村子里。

暮色笼罩着大地，四下里一片苍凉。

过于严酷的天气，让原本就贫寒之极的山民们早早闭紧了门窗，哆哆嗦嗦蜷缩在生硬的土炕上，透过破烂窗户的缝隙，盯着悠远的天空，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连土狗土鸡都一发噤了声，全钻进了土窝。

过度的寂静，让花嫂那座院子里传出的欢声笑语显得格外热闹。

灯火通明的模样，就像是在庆祝着什么盛大的节日。

当然，在这处院落里，只要能坐在席位上，不管外面是什么时节什么天气，每一天都能活得像是在过节。

一个人、特别是男人的任何需求，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前提自然是你得有钱。

并且，也舍得花钱。

“大侠，您来了？”老狼一站在大门口，来不及喘上一口气，那门就自然开了，一张胖乎乎脏兮兮的脸从门背后探了出来，看见老狼，显得颇为惊喜。

这当然就是那个傻姑娘。

也不知为何，如此神奇又奢华的地方，花嫂为何偏偏安排这么一个粗笨的姑娘一天到晚地守在门背后。

傻姑娘显然并没有这么想。

她恰到好处地替老狼将门打开一个不宽不窄的缝隙，等老狼一走进来，一把将门关上又闩好。转过身，歪着脑袋盯着老狼清瘦的面庞，不由自主将一根黑乎乎的手指塞进嘴里，使劲吮吸了起来。

“多谢姑娘！”老狼随口说着，在傻姑娘的脸上扫了一眼。

“嘿嘿！”傻姑娘一句话都没有说，依旧盯着老狼，嘿嘿一笑，吮手指头吮得愈发起劲了。

“多谢。”老狼对着傻姑娘略一点头，转身就往厅房走去。

不知怎地，今天见到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看着那张似乎永远都洗不干净的脸蛋，莫名竟觉得有些可爱。

跨上台阶的瞬间，老狼感觉身后似乎有些动静。

不用回头，从接连的响鼻声中，老狼知道，靠南墙根的那排木桩上，已然栓了不少马匹。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本来花嫂这地方就是个生意场所，而今天她的生意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红火。

看着厅房还有厢房里晃动的人头，间或几声猜拳的吆喝，足见今天来的人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多。

也不知怎地，或是受银子的限制，花嫂这个院子很少有热闹的时候。

但今天来的，应该都是些有钱的主。

“大侠，您回来了？”正寻思间，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话音未落，一阵浓浓的香味紧随其后迎面扑来，霎时，让人仿佛身处在一座争奇斗艳的百花园中。

待门帘完全掀开的时候，花嫂那张鲜花一般的脸就显现在了眼前。

到底是个生意人。

生意红火的时候，那张脸不由自主就开成了一朵花。

今天的生意着实不错。

所以，老狼一看那张笑盈盈的脸，就觉得花嫂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朵散发着馨香味的大红牡丹。

“大侠，今日人杂，您看，这——要不，要不委屈大侠，先到后面去歇息一会？”看着老狼抬脚就要往厅房里面钻，花嫂脸色微微一变，忙从房子里钻了出来，冲老狼一个万福，不动声色拦在老狼面前，嘴里客客气气说着，脸上愈发笑得灿烂无比。

“好，有劳花嫂了。”老狼随口一说，也就止住了脚步。

哪里的酒不是喝，换个地方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再说，花嫂就站在眼前，再往前半步，怕是要贴上她浑身上下香气逼人的身体了。

“大侠请！”花嫂望着老狼莞尔一笑，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很是优雅地一摆，早看见一个乖巧非常的小姑娘出现在了老狼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这当然是冰儿。

“大侠请！”冰儿看见老狼，冲老狼一躬身，轻声说道。

一句客套话没有说完，冰儿精巧可爱的小脸蛋早变得通红。

宛如一个鲜红的苹果，莫名就让人觉得喜爱。

也不知为何，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每次见到老狼，那张小脸总会悄悄变红。

“多谢冰儿。”老狼对着冰儿一拱手，又冲花嫂一摆手，就一抬脚跟在了冰儿后面。

“大侠请！”花嫂看着老狼略一欠身，脸上永远都挂着迷人的微笑。

那种微笑里似乎又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啊？”却说老狼跟着冰儿走不出三五步，只见黑暗中一个踉踉跄跄的影子跌跌撞撞走将过来，带着浓浓的酒气。擦肩而过的瞬间，那醉鬼斜着眼睛瞪一眼老狼，突然一声惊呼，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仿佛一个醉酒的人，出去小解的瞬间，冷不防遇到一个极其恐怖的东西，丢魂落魄之际，一肚子的酒都被吓醒了。

只见那人，呆呆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一尊雕塑一般呆了半天，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闭上嘴巴，也顾不得擦去下巴上的涎水，哆哆嗦嗦挪了半步，勉强靠在墙上，硬撑着没让自己瘫下去，如履薄冰般望着老狼，大气都不敢出。

他身上那两条桥墩一般结实的腿，抖得就像是打谷场上的筛子。

仿佛站在他身边的根本就是只磨牙吮血的猛兽。

抑或，纯粹是个飞沙走石杀人如麻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