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长鸣响彻森林,猛犸群重新踏上迁徙之路……
若非亲眼所见,温妮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野生猛犸会听从人类的差遣,更不用说星鬃只是吹散了一把土壤便将这些庞然大物召唤到身边,供大家骑乘至今。当然,一路上,这位德鲁伊还展示了其它能力。比如,借助狐狸的嗅觉找寻水源,通过鸟类的视野为队伍导航。不过最令温妮震惊的莫过于那条通道,那条星鬃徒手在莎朗峰的磐石之躯中开辟,又在离开时将其封闭的通道。
“等等——”
见老者正欲离开,温妮追了上去。
“明明是你的魔法开辟了那条通道,为什么要否认它?你在隐瞒什么?”
“如果我理解的没错,你当时用土壤写了封信。那么是谁在你和猛犸之间充当信使?”
“还有,‘植物也有记忆’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年轮吗?”
“对——”
“呃——不——”
“不是那样——”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老者难以招架,他只好放慢脚步,考虑着该从何说起。然而此时,温妮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需要学徒吗?我对魔法很有天赋。”
“你知道的,一般人至少要练习一整个冬天才能控制魔法能量的流转,而我只用了七天。”
“霜火曾说我是全山谷最有潜力的人,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在森林与荒原的交界处,星鬃停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株岭杉。它的树冠已不再丰茂,枝杈间挂满了松萝。几个硕大的树瘤在其根部堆积,每一个都仿佛孕育着生命。苍劲的主干上,一个树洞开向两人,其内部的住客早已离去。或许在不远的将来,这棵老树就会枯萎,而它的子嗣将植根于此,继续阻挡荒原的入侵。
星鬃对着树洞嘟囔了一阵,随后侧耳贴了过去。显然,老者是在等待某种回应,不过温妮更愿意相信那是故弄玄虚。
“耐心……对,耐心,没错——”星鬃念叨着。
“如果你打算向森林里的每一棵树征求意见,我的确没那么多耐心。”温妮说道。
“对。它很有耐心,不只是对我,也包括你,以及所有人……”
一段时间后,星鬃回道温妮面前。
“你可以做我的学徒,不过你得到迷雾森林找我。”
“你是说赫伦德平原以东的那片森林?”温妮问。
“对,就是那里。我住在一棵高大的岭杉旁。那棵老树很不一般,你会认出它的。”
“在陌生的森林中找到一棵大树,这是大海捞针。那里还有其它地标吗?湖泊、瀑布、河流,什么都可以。”
温妮还在期待其它线索,但老者却像赶急一样钻进松萝,消失在那片苍翠之间。
就在温妮陷入茫然之际,周围传来一阵牢骚。
“你瞧我这记性。我该回答你的问题。”
“年轮是树木的记忆,它就像一本用密文编写的书册,只有掌握足够多的知识才能看懂内里。其它植物也有记忆,解读这些记忆的工作更为复杂,但原理相同。”
“在我看来,魔法是一门语言。既然是语言,就可以用来交流,写信自然也包括在内。”
“与法师不同,德鲁伊不是纯粹的施法者,而是自然的使者与仆从。所以准确的说,是瑟诺薇(维萨恩世界的森林与河川之神)开辟了那条通道。”
“这是我们的第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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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里,基恩一边照料着火堆,一边关注着窝棚内的动静。直到不再有人进出,他才钻进窝棚,找到了赛拉。
“他们看起来安然无恙。我以为你会向他们每人索取一些报酬。”
“我是有这打算。但我的力量不够强大,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被我催眠的人一旦受伤便会醒来。以免徒增麻烦,我只好‘说服’他们忘记关于吸血鬼的事。”
“你也曾催眠过金色水车的村民吗?”
听闻此言,赛拉若有所失。
“我猜你更关心我是否对你做过同样的事。没错。我做过。”
“那时你正对着山谷人的尸体泄愤,我无法劝你冷静下来,只好让你睡觉。”
“如果你想听我道歉,我这就照做。”
“抱歉,赛拉。我只是想了解你。”基恩说道。
赛拉没有多做回应,而是继续检查着莱迪娅的身体。片刻,她将一团染血的绷带扔给了基恩。
“烧掉它,然后递给我一些止血药膏。”
“你确定那有效?”基恩问。
“莱迪娅的情况特殊。我什么都不确定。她的眼瞳、犬齿正在变异。我认为她会在某个夜晚醒来。在那之前,我们最好遣散其他人。”
“你是说她会攻击我们?”
“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确定。也许她会像以前一样,也许她会失去理智,将所有行为交给本能。最糟糕的情况是她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然后突然向身边的人发动攻击。总之,不要心存侥幸。”
递上药膏的同时,基恩拿出了绳索。
“好吧。如果有必要,我会把她绑起来。”
“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是什么?”
“别告诉莱迪娅关于催眠的事。”
“……”
夜晚,温妮被一阵狼嚎惊醒。见基恩正独自守夜,她拿起长矛钻出了窝棚。
“赛拉在哪?”
“我在这。”
说话间,赛拉乘着一阵烟雾来到火堆旁。
“回去睡吧。狼群没有靠近的意思。”
“被惊醒的人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温妮拾起一根木柴,拨弄着火堆。不知不觉中,她想起了那些死在莎朗峰的战士……
“为了破坏霜火的阴谋,我们损失了几十人。探索塔莉娅峰会更加艰难。仅凭我们三人大概率会无功而返,甚至有去无回。我们得重新招募人手。”
“你该回到城里做好善后工作。我们会照顾莱迪娅。”基恩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担心前路的危险,可从没打算临阵脱逃,更不会拖谁的后腿!”
“别拿我的好心当泔水。这趟旅程未必会有结果。即使我们找到了龙,谁能保证它不会把我们烤熟了当点心呢。如果真是那样,你和那些新招募的人只会进一步丰富它的餐桌。”
“是啊。”赛拉点头附和着。“这次远征可谓损失惨重。想必那些领主不会再响应类似的号召,无论是为莱迪娅,还是为了验证一个传说。”
听闻此言,温妮一阵恼火。诚然,同伴的话句句在理,但她从中感受到的却是疏远、轻视,甚至还有背叛。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对吗?”
“……”
“难以置信,我睡前还在考虑下一步计划,而你们却要赶我离开!”
“……”
“很好,我明天就走!”
“……”
次日,温妮早早离开了营地,不料没走多远,赛拉就跟了上来。
“沃基亚尔夫人,这里距城市不过半天的路程,我不需要保护。”
“事实上,我打算回城筹备一些补给。”赛拉应道。“如果你不想与我同行,可以先走一步。”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而我也知道你在避重就轻。”
“避重就轻?”
“对。”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温妮在赛拉面前演起了独角戏。
“嚯,这心高气傲的领主之女又要独自冒险了,希望她的莽撞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不行,我得看好她。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还她欠我的人情呢?”
见这位领主之女不但仿出了自己的口吻,连步态与动作都拿捏得惟妙惟肖,赛拉忍俊不禁,随手送上了一阵掌声。
“你对我的了解让我受宠若惊。不过现在,我们该上路了。”
“承认吧,你就是这样想的。”温妮说道。
“作为领主之女,冬歌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敢,接下来要考验你的智慧了。如何分配战利品,如何安抚那些阵亡者的亲人,我们可以在路上讨论这些。”
“呃。你说起话来就像我死去的妈。”温妮抱怨道。
“这怎么可能?我听说你的母亲死于难产,你当时不过是个婴儿。”
“我是说养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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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乌鸦便钻进树洞,不再现身。赛拉仍未返回,基恩只好独自守夜。为了保持清醒,他一刻不停地制作着陷阱零件。然而没过多久,他还是倚着盾牌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窝棚里传出一阵呓语。
“……”
“洛赛拉。”
“……”
“泽瑞塔。”
“……”
“艾尼塔。”
“……”
“卡萨米娅。”
“……”
“你们……你们在哪?!”
“……”
“别丢下我!”
“……”
“别丢下我……”
“……”
听到动静,基恩一跃而起,全神戒备着草榻上的莱迪娅。直到同伴再次唤出那些名字,他才放下武器与盾牌,拿起了酒囊。
“你并不孤单。喝点水吧。”
此时的莱迪娅气若游丝,意识朦胧,然而,她的味蕾却在接触到酒囊里逸出的气味那一刻醒来。几下小啜后,她大口吞咽起酒囊里的液体,很快便不能自拔……
一段时间后,莱迪娅的双唇重拾血色,塌陷的脸庞也再度丰盈起来。注意到周围只有基恩一人,她一阵哀叹。
“只剩你和我了,是吗?”
“不。其他人都很好。”
“奇怪。”
“什么?”
“我想我看到了你的血管,希望这眼花只是暂时的。”
基恩清楚,莱迪娅并非眼花,而是在以吸血鬼视野观察外界。在他看来,同伴越早了解真相,越有助于重新认知自我。可当真相涌到嘴边时,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吸血鬼是不被人们接受的生物,对笃信诸神的莱迪娅而言更是如此,否则她也不会在梦境中唤出那些涅芙嘉(意为“战场少女”,是对武神基里恩的女儿或侍女的统称)的名字。
思虑再三,基恩缓缓开口。
“莱迪娅,那不是眼花。你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听起来不妙。我要死了吗?”
“不。记得吗?你替我挨了一箭。那支箭足以致命。赛拉救了你,用她的方式。”
“赛拉的方式,那是什么意思?告诉我。”
此时此刻,基恩终于厌倦了云山雾绕,于是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了解到自己正背负着诅咒,并且该诅咒会一直持续下去,莱迪娅的情绪渐渐失控。她不厌其烦地清洗着伤口处那块蛛网一般的印记,直到冰冷的水流带给她一阵痉挛才停了下来。万念俱灰之下,她将目光投向了火堆,随即抓起一根木柴,烧向了那张令她作呕的蛛网。
“不——”
“别碰它!”
见莱迪娅一意孤行,基恩一拳将其放倒,顺势夺下木柴,丢到了一旁。
“莱迪娅,听我说!”
“不!别碰我!”莱迪娅推开同伴的手臂,吼道。
“作为领主,你本该结束我的痛苦!而你却宁可让我带着一道丑陋的伤口活着!”
“你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是那么信任你!而你却——”
嘶吼中,莱迪娅的气力很快耗尽。忽然,她感到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随即双臂一软,倒了下去。
此时此刻,莱迪娅最大的希望莫过于自己就此死掉。以免别人多事,她紧贴棚缘,将自己埋进了杂草之中。
“你怎么能——怎么能允许别人把我变成——”
“怪物……”
听到这声伴着抽息的悲叹,基恩心头一紧,赶忙钻出窝棚探察。
不知何时,赛拉已经归来。在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眼泪正悄悄冲刷着汗痕。未等基恩开口,她丢下补给,朝森林深处跑去……
带着满心的无奈,基恩返回窝棚,拿起了武器。
“莱迪娅,赛拉不是怪物。”
“怪物不会在意你的想法,更不会同你分享生命。”
“我这就回来。拜托,别做傻事。”
“……”
基恩离开后,莱迪娅陷入种种往事。多年来,她虽然与温妮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但却始终过得像个外人。除了被格里纳德呼来喝去,她还要忍受外戚的鄙夷。这一切止于赛拉的出现。毫无疑问,在所有关于赛拉的记忆中,她都能回味到善意,而这些善意正化作缕缕暖流,助她对抗着伤痛与寒冷……
恍惚间,莱迪娅听到一阵响动,于是撑起身体,钻出了窝棚。遗憾的是,吸血鬼视野中呈现的轮廓并非同伴,而是一群野猪。
起初,只要听到盾牌敲击,野猪便会退避三舍。不过很快,这群野兽就意识到猎物是在虚张声势,随即向窝棚发起了围攻。
就在窝棚摇摇欲坠之际,一颗火球划过黑暗,在兽群间炸开。
“坚持住!莱迪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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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基恩终于完成了庖解工作。此时的他已被困意包围,于是一头扎进窝棚,睡了过去。
窝棚外,赛拉一边照顾着火堆上的食物,一边操起锥子,在制皮架与野猪皮之间牵引着绳头。看着同伴那熟练的手法,莱迪娅啧啧称羡。
“领主夫人、药剂师、插画师、医者、裁缝、皮匠、法师、吸血鬼。如果你还有什么本事,不妨早点告诉我,免得我去找其他人。”
“你和温妮,你们不愧是姐妹,连说话的套路都如出一辙。”赛拉应道。
“别把我和她相提并论,我们差得很远。”莱迪娅抱怨着。“毫不夸张地讲,如果我是颗野草,她就是你温室里的药植。”
“噢?那么告诉我,你认为我更喜欢哪个,野草还是药植?”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更喜欢谁?我还是温妮。”
一瞬间的走神,锥子刺破了赛拉的手指。见状,莱迪娅递上了一把苔藓。
“全当那是个玩笑吧。总之,对我来说,你比温妮更重要。”
“无论如何,她也曾为救你而努力。”
“我知道。但救我的人是你,不是她。我会原谅她以前做过的事,但不会为此而感激涕零。”
两人正说着,几个披着毛皮的游民接近了营地。
未等赛拉开口,莱迪娅拿起长矛与盾牌,迎了过去。
“站住。有事吗?”
游民中的为首者身材精壮。除了腰间的武器,他的皮甲外侧还别着几颗野猪獠牙。可以想象,这些獠牙不仅能增强防护,还能当作投掷武器。他环顾着营地,很快便将目光投向了制皮架。
“我是哈夫法尔,这片山林的主人。”
“昨天,我丢了几头野猪。我认为你们知道它们的下落。”
听闻此言,莱迪娅一声冷笑。尽管有伤在身,她还是做好了战斗准备。
“你的野猪攻击了我们的营地,所以我宰了它们。看起来你想讨个说法,我也正有此意。”
在赛拉看来,这个自称哈夫法尔的家伙多半是个强盗,而他之所以没有发动突袭一定是另有所图。为了争取一些回旋的余地,她赶忙出面交涉。
“哈夫法尔领主,你携带了不少来自野猪身上的零件,但这最多能证明你是个不错的猎人,不能证明那些野猪归你所有。”
“那又怎样?在这里,我的话就是真理,不可忤逆。”哈夫法尔说道。
“我是个慷慨的人,如果你想分得一些猎物,我没意见。如果你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随时欢迎你来我的窝棚里坐坐。”
说话间,赛拉将莱迪娅掩在身后,为强盗让开了一条通路。
“你意下如何?”
“我求之不得。”说着,哈夫法尔大步迈进营地,像主人一样坐在了木桩上。
“现在,去弄些吃的,喂饱我们。”
见强盗们已被稳住,赛拉向莱迪娅使了个眼色。“我需要一些汤料,你去河边采些蘑菇。”
“不。不必麻烦。”说着,哈夫法尔从腰间解下一个行囊,撇给了赛拉。
“这里有松露、鸡松蘑和羊肚菌,足够你炖一锅肉汤了。”
“……”
一段时间后,煮锅里香气四溢。
哈夫法尔接过汤碗,却没有急于享用。他满腹狐疑地盯着厨娘和她的助手,直到两人都咽下食物才示意手下人进餐。
“你做得很周到。跟我说说,为什么两个女人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我们从莎朗峰来。”赛拉一本正经地回道。“过些日子,我们会去塔莉娅峰,拜访一条龙。”
此言一出,强盗们面面相觑,很快,他们的怀疑便化作一阵哄笑。
“纵使吟游诗人也没法编出这么离谱的故事。”
“去塔莉娅峰?你不担心自己的奶头结冰吗?”
“我全当那是个冷笑话。快——给我一杯酒,让我暖暖身子。”
“……”
“我这还有个更冷的笑话,你们想听吗?”赛拉问。
“说说看。”哈夫法尔应道。
“有一伙强盗,他们计划洗劫一个营地,但他们并不清楚营地的主人是谁。”
“噢?如此说来,营地里没有人。”
“不。营地的主人是个药剂师。她用有毒的饭食招待了那伙强盗。”
“那些强盗蠢透了。换作是我,我会让那个药剂师先吃下去。”
“这真是个好主意,哈夫法尔领主。那些强盗的想法跟你不谋而合。”赛拉恭维道。
“不过据我所知,毒药对那位药剂师和她的助手不起作用。”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这样?那些强盗的下场又将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