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之中，芮隐站在学城的学府正中央。
天光从圆形建筑的顶端照射下来，幻化出七彩流影，投映到巨大的建筑内壁上。七尊巨大的石像仿佛活了过来，张开巨口吞吐着灵气。
黑龙披着一束黑光，使其身体更加幽黑，龙嘴喷着一股火焰，令人感觉炙热难当；人面玉虎碧绿通透，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声；紫麒麟全身冒着紫气，头上的角状如大树枝桠，尖端如同利剑之锋；白饕餮白得纯粹，使其巨口茫然难辨；蓝色神鲲在半空中浮动，两只蓝色的大眼注视着下方；异灵兽披上橙色战衣，如同一位征战四方的王者，昂首挺胸遥望苍穹；七子同体赤色，面目似幻似真，在黑子、白子、卜算子、逍遥子、圣子、炬子和学子间不停地切换。
成百上千的学子垂手站立，如同仰望至圣先贤一般，看着圆柱高台上的芮隐。芮隐穿着华美七彩羽衣，像一位神人似的，端坐在高台中央。他的身边摆满鲜艳多彩的花，千万只彩蝶飞舞着，绕着芮隐转来转去。
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来，巨大建筑里响起学子们的颂读之音，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样，涤荡着世人心中的污浊。一个美丽的女人走上来。她穿着白色丝绸长裙，如同仙子一样空灵，手中捧着雄鹿的长角，脸上洋溢着圣洁的光华。
这个女人光着脚，慢慢地穿过花丛，走到芮隐的身前。
她将雄鹿角指向天空，学城圆顶缓缓打开，一大团祥云飘荡过来，隐隐间有钟鼓般的雷鸣声。鹿角如同一支权仗，令世间万物沉醉，学子们俯身下拜，连花朵也都低垂下去，仿佛向神祈福。
芮隐站起身子，慢慢地睁开眼睛，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随后，他点头向女人示意，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女人将鹿角递向芮隐。就在芮隐准备接过鹿角之时，女人突然脸露凶相，从鹿角中抽出一柄长剑，猛地向芮隐刺来……
芮隐从睡梦中惊醒，头上冒着冷汗，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那个女人是谁？莫非是娥帝缇谧？梦境要暗示什么？芮隐无法理解，不由得想起好友卜算子闻人晃。
闻人晃的父亲名叫闻人忠，是幽蓟鸣雁城的学士。闻人晃得到名灰子宰父桐的指点，卜算术非常高妙，黑白棋艺也很高。黑白棋起源于廊中，相传为伏易后人天帝与地帝所制，有参悟天地之奥妙。
芮隐的黑白棋力不弱。他的心目中，最推崇灭龙纪初期“建天七子”中的王灿。据说，王灿与六个好友，在安山建天峰论道，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他们以诗文名著于世外，成为天下贤者效仿的名流。王灿为了使黑白棋更有观赏性，提倡仿周天之度数，将黑白棋增为三百六十一道，渐渐从廊中地区传到亚夏大陆各地。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皇城的朝阳门。
朝阳城门外有座银水桥，横跨波光粼粼的水面。城门两侧停靠着马车、轿子，可见今日的宴饮人数绝不会少。芮隐下了马车，站在银水桥上，背对太阳望着护城河。
护城河边站着帝国工部的水系司小吏，正在组织人员测量水深，将护城河面上漂浮的杂物清理干净。
水失其性，百川逆溢。
如何擅于利用水系，维持一座大城的运转，历来是亚夏大陆各国王城试图解决的问题，但真正能够治好并用好的王城，在亚夏大陆并不多。昭阳城的水系管网，可以说是整个大陆最成功的。
“芮坤知道吗，为了昭阳水系，历代帝王做了许多努力呢！”
“我只知道，管网初建于定皇时代，随城市扩张而不断修缮，自昭皇即位之后，仍在不断完善之中。”
“没错。从银河引入的水，流经人工开凿的西水渠，经过几次提降后，通过昭阳西水门进入帝都。工部在西潮湖进行处理沉淀，设置三个出口。其一，连接西城与皇城，供给用水；其二，跨过城南一直流向城东，供应城南的商户与店铺；其三，连接着昭阳城地下排水网，借由昭阳地势从西向东流动，将城内污物清理干净。”
“芮坤记得，十多年前，城东人满为患，每日产生的大量污水，使得百姓生活环境急剧恶化，致使污水遍地横溢，得病者数以万计。”
“是啊！昭皇大发雷霆之怒，责令工部尽快疏通，扩大城东暗渠之外，还命人新凿明渠和饮用湖造福百姓。可惜的是，承建管网的路爵中饱私囊，导致城东的管网只是小修小补，没有起到解决百姓生活的根本问题。”
“老爷，前几日，有人未经工部允许，偷偷进入昭阳城地下管网，潜入到皇城西的文湖里，不知道要做什么。”芮坤说道。
“嗯！”芮隐没说什么，望着护城河出神。
“咳咳，首辅看什么这么专注啊！”筚籍的声音在芮隐身后响起来。
芮隐转过身，看到筚籍发黄的眼珠正滴溜溜地转动，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自己。昭皇在世时，筚籍左右逢源，更像一个和事佬。没想到，他在缇谧争夺帝位过程中，居然格外卖力。
据说，筚籍还曾为缇谧献计，谋害住在东山行宫的朵姬，如今朵姬是生是死，无人知晓。筚籍绝非善辈，我要多加小心。芮隐心里暗自想着。
“没什么。”芮隐笑道。
“这些日子朝政繁忙，首辅大人却倒会躲清闲，害得老朽忙个不停啊！”
“筚籍大人老当益壮，又得娥帝信任，自然该多出些力，芮隐气力不济只好让贤了。”
“咳咳咳，这是哪里话来？首辅为帝国操劳十余载，怎么轻言放弃呢？我听说，首辅一直在为令郎盘算啊！”
“哪里，哪里。犬子芮鑫本无所长，成为花间城主只因昭皇眷顾，芮隐怎么能不知好歹？乾国坐拥三江之地，若能由芮鑫取代失去民心的乾国侯，为银夏帝国在廊中坐镇，对于娥帝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首辅说得极是。”
“筚大人熟读文史典籍，在律政使的位置上做得兢兢业业，芮隐不才，早该将首辅之位让于筚兄，可惜当时昭皇不准，才让我尸位素餐多年。如今娥帝坐上血王座，筚大人如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向娥帝举荐，由你接任首辅，不知筚大人意下如何？”
“咳咳咳。这个担子还是交给年轻人吧！”筚籍咧嘴笑道。
“筚大人的公子筚桉文武双全，倒更适合接任首辅之位呢！”
“犬子才疏学浅，更是难堪大任啊！首辅不要和老臣说笑了，咱们还是结伴去帝王大殿吧！”
筚籍说完，费力地迈着步，沿着银水桥向朝阳门走去。
芮隐嘴角微微含笑，看着筚籍的背影暗自骂娘。此时，皇城帝王大殿的方向传来管弦之音，两队黑鹰铁卫在朝阳门外换岗。芮隐交待芮坤几句后，便从后边追上筚籍。
“筚大人可曾听说，军部几位总兵有所异动，暗中与驻地封城城主往来密切，似乎对娥帝秘密处决郎玄颇有不满。筚桉坐镇苦桑手握重兵，是否知道其中的情形呢？”
“首辅大人不要多虑，军部的总兵难道不在帝国治下？他们与封城联系紧密，应该是为了修筑长城而征调役夫，这不正是首辅应对血驼大军所提的策略吗？”
“眼下边境态势平稳，薇公主执掌血驼部，自然不会与帝国再起争端。若是几大总兵借长城之题发挥，分别拥兵自重，与娥帝明争暗斗，岂不是让银夏帝国再陷困境？”
“依首辅之见该当如何？”
“筚大人在酒席宴间可以向娥帝谏言，尽快任命军部大臣，召驻防各地的总兵到昭阳述职。如果有人不轨而拒不来朝，娥帝便可调动黑鹰铁卫军，尽早铲除之，以免养虎为患。”
“首辅大人何时对娥帝如此尽心呢？”筚籍的黄眼珠紧盯着芮隐，脸上流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当了多年首辅，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昭皇开创的基业，毁在心怀叵测的总兵手中吗？若是这些人联起手危及帝国，令公子势必率苦桑守军勤王，战场刀剑无眼，筚桉如果受伤对帝国也是巨大的损失啊！”
“首辅说得不假，我一定找时机向娥帝进言。”筚籍点头道。
正在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帝王大殿前。
宫女们络绎不绝，捧着各种食盒进进出出，弦师、乐师和伶人从殿道进入大殿。帝王大殿有十座配殿，宛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了正中央。台阶两侧的立柱上，雕刻着各种上古神兽。手执长矛的黑鹰铁卫威风凛凛，注视着往来众人，显得不怒自威。
后宫掌仪豆蔻守在台下，看到两人一起到来，忙不迭地迎上前。
“朝中的重臣都已到了，就等您二老出席呢！”豆蔻笑成了一朵花。
“人老了，走得慢了。”芮隐与筚籍异口同声道。
“赶快扶二老进去。”豆蔻向身后招手说道。
几个宫女走上来，扶住芮隐和筚籍，陪着两个人向上走。筚籍脸上露着笑容，一边走着，一边用手狠狠掐着宫女的屁股。
流氓！芮隐心中暗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