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人言
书名:下坠 作者:汪眸 本章字数:11240字 发布时间:2024-03-13

“最后,我非常感谢班主任老师对我的教导和指正,让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再次因为我而给学校造成不良影响,向全体师生表示深深歉意,我会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我的决心和改变。检讨人:王可男。检讨日期:2017年3月1日。”

在清县一中的主 席台上,留着短发,穿着泛黄校服,脸上还有一大块瘀青的初三少女念完手中的稿件后,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

然而,她的发言却并没有换来台下师生的掌声,所换来的,只有“嗡嗡嗡”交头接耳的声音。

对于有没有换来掌声 ,这个名叫王可男的女生似乎也是毫不在意,走下主 席台,无视师生们投来的注目礼一步一步向着初三九班的班级队列走去。

“她好拽啊。”

“听说她是个同性恋,硬生生把一个品学兼优的女生吓跑了。”

“天啊,她怎么敢的。”

这些议论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老师就在附近,而王可男也即将走近就有所收敛,显得颇为肆无忌惮。

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他们的声音再大几分,老师也不会阻止,王可男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王可男这次全校检讨,真正的原因还要追溯到一年多之前。

刚刚升入初二没几天的一次早读,班主任突然带着一个清丽的女孩走进了教室,女孩很瘦,但王可男只看一眼就能辨别得出这个女孩的瘦不是那种饥饿导致的瘦,而是刻意保持的身材的那种瘦。

女孩身上也有着一种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气质,说是高贵可能夸张了些,王可男看到她时,脑海中想到了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当然,现实不是青春小说,女孩的气质自然不可能只有王可男一人察觉出来,女孩还没有自我介绍,仅凭一颦一笑,就让初二九班的大部分人都对其心生好感。

或许……此时用心生好感这个词却是早了一些,但至少来说,女孩给初二九班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都蛮好的。

……

像姜梦这样的女孩子,在转入九班后的第一节课结束后,自然是被班上的许多同学围在一起。

而像王可男这种平时下课就跑去篮球场玩的女孩子,此时也拉不下面子和其他人一样围在姜梦周围做花痴状。况且,她距离姜梦座位比较远,即便是在任课老师出门的第一时间冲向姜梦,十有八九也是会排在二圈以外了。

饶是如此,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在和她比较要好的几个男同学的只言片语中,王可男也算是对这个心转来的女生有了一定的了解。

姜梦的父亲是警务人员,而母亲则是秦安市电视台的记者,虽然不能说家境优渥,在清县这个小县城里却算得上有些底蕴了。

因为母亲工作比较忙,而父亲调到清县工作,所以姜梦便是随着父亲来清县一中,并非转学,而是借读。

姜梦是一个很神奇的女孩,她长得好,学习成绩好,文艺能力也很突出,照理说,这样的人很容易遭人嫉妒,尤其是遭同性别的女孩子的嫉妒,然而她却很亲和,不管和男生还是女生关系都非常不错……哪怕这个不错指的仅仅不过是表面看起来而已。

清闲一中的同桌是采用随机轮换制的,而且更换的频率很快,平均每两个星期就更换一次,据说是因为早几年学校出过多起早恋事件,事情甚至都闹到校方迫于无奈才采取了这样的制度,预防同桌之间“日久生情”。

当然,在王可男看来,这个制度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是校方迫于舆论压力所采取的掩耳盗铃的手段罢了,要是俩人真看对眼了,想来压根也不会在意能不能在课堂上那点时间间谍般传递信息的方式了。更别说,说不定有哪两个同学连续两次或者多次被组成同桌,还会被班里的“CP脑”们宣传成“天作之合”,俩人之间如果真的互有好感,在这种环境下就好比火上浇油,升温自然就更快了……

不过此时的王可男,嘴里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对这个制度的吐槽,因为仅仅过了四个月,经历了八次轮换,在班上同学们的一声声充满遗憾的哀叹声中,与姜梦组成了同桌。

对此,王可男是既窃喜又紧张的,毕竟这四个月,为了不显得自己随大流,她基本没有与姜梦有过主动的交流,所以对于她来说,姜梦和一个陌生人差别不大。

不过很快地,她就切身地感受到了姜梦的亲和力和个人魅力——姜梦会在下课后,主动与她聊天,声音细软而温柔,能轻易发现一个人的闪光点,还能找到对方和自己的相同点产生共鸣,话也总能一下子说到人心坎里,王可男怀疑,假如学校做一个情商测试,姜梦绝对是清县一中最拔尖的。

纵然知道这只是姜梦的天赋使然,姜梦可能会给每个人“知心朋友”的错觉,但王可男还是不可抗拒般地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是那种即便被调开不再是同桌了,还会找机会聊天,相约一起出去玩的好朋友。

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按照姜梦所说,她会在清县一中读完初中,然后回到学籍所在地中考。

而那件事的发生,却是接连地改变了姜梦和王可男两个女孩的命运轨迹…

就在四个月前,还不满十五岁的姜梦,却是被学校里高一的名叫齐伟的男生表白了。

说到这个名叫齐伟的男生,在清县一中里倒也算是小有名气,说成绩吧常年在同年级的中游水平,爱好不少却是没啥特长,身高倒是有178厘米,在高中部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一类,但长相嘛…圆脸上面点缀着两颗极小的眼睛,在王可男看来像极了姥姥喜欢给她做的芝麻饼。

照理说,像齐伟这种各方面条件都很普通的男生,即便是在清县这个小地方的中学里,也该是泯然众人般的存在。

他的出名,是因为他从初二起,就开始早恋谈恋爱了,而且换女友的频率还不低,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有好事学生的统计,他光是在清县一中就谈过12任女朋友。

上了高中,齐伟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行事作风,学生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倒也贴切,说他谈过的女朋友的数量可能比学校里许多男生的衣服都要多,还真应了那句“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

讲到这里,许多人可能都会质疑,第一:他的条件那么普通是如何能和那么多女孩子交往的;第二:他这样早恋,清县一中不管吗?

王可男也不知道各种缘由,只是以她初中生浅薄的认知认为,或许是因为他爸是县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母亲只是县里加油站的一个加油员。

只不过如果细问王可男,仅仅是个主任医师又不是医院院长,又为什么能给齐伟带来这样的“便利”?王可男确实也是答不上来的。

姜梦这个人虽然很好说话,但是像姜梦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还真的不会在意他的家庭条件,而抛去家庭一无是处的他,自然而然就被姜梦三言两语拒绝了。

在王可男看来,姜梦的缺点就是太温柔了,就连拒绝人也是软软糯糯的,给人一种并不坚定的感觉,若不是如此,怎么姜梦拒绝过齐伟以后,他还整天觍着脸往自己班上跑?想来姜梦的拒绝不但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还给了齐伟这种普信男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吧?

感受到这个好朋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尤其每次被齐伟那块“牛皮糖”纠缠过后,总是需要很久,自己给她讲自己绞尽脑汁背下的好多个笑话才能调节好她的心情。再加上她又听外校的朋友说,齐伟现在已经开始在校外给别人吹牛说姜梦是他的现任女朋友了,王可男就意识到,自己是该为了姜梦这个好朋友做些什么。

几天后,王可男在校外的一个小巷里堵住了齐伟。

别看齐伟人高马大的,其实性格怂得很,面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手上把玩着一把弹簧刀的女孩,脸上便是掩盖不住的惊恐:“你……你要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认识你,你是我们学校……”

话还没说完,王可男已经用力向着他一甩手。

齐伟吓得后退两步,直接坐在了地上。然而,想象中弹簧刀朝自己飞过来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变个魔术,瞅把你吓得,是不是男人啊?”王可男面露讥讽,左手一翻,原本消失于她右手的弹簧刀不知道怎么的又在她的左手上如蝴蝶般跳跃。

见到齐伟已经吓得嘴唇发白说不出话了,王可男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不屑的笑,然后用威胁的口吻说道:“你再没完没了缠着姜梦的话,下次我就不和你开玩笑了。”

说着,又用那把弹簧刀在齐伟瞪圆的双眼前晃了晃。

……

自从这一天以后,齐伟的确是再也没有找过姜梦,然而姜梦的处境却并未由此变好。

没过几天,清县一中内就多了一个传闻——姜梦不喜欢男孩子,她正在和同班的女生王可男谈恋爱。

或许在这个日渐开放的时代,同性之间的爱恋已经不再为天理所不容,甚至或许还成为了部分年轻人心目中的“时尚”,但在清县这种小地方,这类取向小众的群体仍然会遭受大部分人的白眼。

“一定是齐伟那个混蛋造的谣!”王可男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咬牙在一瞬间就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为什么?”姜梦好奇地问。

“什么为什么?”王可男没有反应过来。

姜梦的嘴巴嗫嚅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旋即恢复如常:“为什么你觉得会是他造的谣?”

“因为……”王可男想到自己故作不良吓唬齐伟的经过,最终没有向好友坦白,她下意识地不想因为齐伟破坏自己在姜梦心目中的形象,于是改口道:“因为他一直缠着你一直被拒绝啊,像他这种人,报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很正常啊。”

或许是对于真相隐瞒带来的心虚,王可男生怕姜梦再追问一些什么,于是连忙起身,故作义愤填膺的姿态:“我去找他好好聊一聊!”

然而刚刚起身,却是被姜梦一把拉住了:“这事交给我吧。”

虽然在心目中,夏添对于姜梦这种过于温柔,导致总给齐伟留着念想的行事风格颇有微词,但不知道为何,此时看到姜梦的眼神,却是让她莫名感到很是可靠和安心。

而姜梦虽然平日里看着性格很软,却也并非完全没有脾气,或许齐伟纠缠对于她来说忍一忍就过去了,却是不能忍受齐伟对她的造谣,更何况谣言中还包含了王可男。

于是,姜梦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就是找父母告状。

翌日上午,就有两位民警来到清县一中,在对一些传言过“姜梦不喜欢女生”的学生进行盘问和“普法教育”后,就带着齐伟出了学校上了警车。

这一天,齐伟没有再回过学校,但关于他被警察带走是因为传播了有关姜梦谣言的事情却是在学校传开了。

这让不谙世事的王可男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大人就是大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更高明一些,既给了齐伟教训,又算是为她们二人之间的传言做了一次澄清。

遗憾的是,王可男和姜梦都低估了齐伟脸皮的厚度以及心眼之小的程度。

仅仅是恢复瓶颈,相安无事了一个多月,清县一中里,就有了新的传言——姜梦给同学们自述的家庭背景完全是个谎言,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族的女儿,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高贵小姐。

其实,在清县一中这种学校,家庭普通的学生还是占大多数,家庭出身低并不丢人,但学生群体最不喜欢什么人呢?其实就是有虚荣心的人,因为在大部分人看起来,虚荣心和嫉妒心是划等号的,而善妒的人又和恶毒划了“约等于”号。

因为姜梦并没有辟谣,经过发酵,这个传言竟然还衍生出了许多越看越真的细节,当然,起初也不乏有人为姜梦说话,理由也很充分——假如姜梦的身份造了假,那之前为什么会有警察因为她被造谣就来学校带齐伟去警告?没有一点关系的话警察应该不会管这种小事吧?

无奈质疑声太大了,而姜梦又完全没有澄清的意思,这就导致敢于为她发声的人越来越少。

更直观且让王可男愤怒的是,那些原本喜欢找各种理由找姜梦的人,也保持了沉默,并且与姜梦保持起了距离……他们不是好称仰慕姜梦的才华或者是能力吗?那和姜梦家世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为什么不澄清?”虽然相信姜梦的品格,但王可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隐隐有些动摇。

听到王可男,姜梦有些哭笑不得:“我怎么澄清,把我爸拉到学校还是把我爸的照片给学校里的同学看,还是说把他的工作证件拿到学校?那样的话,我不是又会被人当作仗势欺人的学生,弄不好我爸妈的工作都要被影响,值得吗?”

其实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自证陷阱”原理,只不过王可男年纪太小,阅历太浅所以一直不懂其中的道理,此时此刻,听到姜梦如此一解释,顿时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于是在心里不由得对姜梦是更加钦佩了。

就这样,姜梦还真的对外界传言不管不顾,专心学业。

直至姜梦的不回应被视作心虚,直至学生们逐渐淡忘这件事,直至这一学期的结束。

然而,令王可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间隔了近两个月的暑假,迈入到初三后,她却在班里没有再见到姜梦的身影。

起初,王可男并未多想,毕竟开学前一天她还有和姜梦聊过微信,可当她在下课后,无意间从同学口中隐隐听说姜梦回到原籍上学的传言后,便是立即有些坐不住了。

她迫切地想要给姜梦打一个微信电话一问究竟,可无奈的是清县一中虽然师资力量平平,可对于学校学生管理的严格程度却是在全国平均水准线上的,自然而然是严禁学生带手机入校的。

王可男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是找到了班主任,然而,却是迎来了班主任冷冰冰地回答:“我想你应该不会不了解,姜梦只是在我们学校借读而已,既然是借读,自然是随时可能回去。王可男,你已经初三了,希望你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而不是与自己无关的人身上……”

怎么会与自己无关呢,姜梦可是自己的好朋友啊。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王可男走出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然而刚刚关上门,转身却是看到了一个十分令她讨厌的家伙正站在不远处,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王可男一如既往地瞪了齐伟一眼,就打算远离对方,然而却是听齐伟用阴阳怪气的口吻说道:“啧啧啧,还说你们没搞同性恋,这么着急找老师问姜梦啊,露馅了吧?”

王可男闻言,眼中寒芒瞬间亮起,用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你敢偷听?”

齐伟果然还是那个齐伟,胆小得不行,触碰到王可男的眼神后,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不过似乎想到这里是学校,王可男对他做不了什么事,于是自我安慰般一挺胸:“想知道姜梦的下落你问老师算是问错人了,你应该问我啊!”

“你知道个屁!”王可男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要走。

然而齐伟那有些自得的声音却是从她身后飘来:“我当然知道了,”

虽然不想听到齐伟这个说谎精的胡说八道,但他的话还是如同一根刺,让王可男一整天的课都上的是惴惴不安。

下课后,她疯了一样地跑回了家,拿起手机,就给姜梦发去了一条信息。

然而,接下来对话框中的提示却是在告诉王可男,她已经被姜梦删除好友了。

拿着手机,有些不可思议又难以理解地走了半天神,然后又不信邪般拨打了姜梦的手机号码,半分钟后,夏添有些茫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至于吗?为了让自己联系不到她,姜梦没有选择简单地将自己拉黑,而是索性直接注销了她在这边使用的手机号?

……

王可男并没有换一个微信号去尝试添加姜梦的微信,也并没有想办法通过学校获取姜梦或者其家人的联系方式,她自认是一个洒脱的人,既然姜梦能这样毫不在意地把她抛弃了,那么她也就没什么好对姜梦留恋的了。朋友嘛,她多得是。

即便是极其熟悉王可男的人看到王可男的反应,也并不会觉得惊讶,只不过对其结论却不是“洒脱”,而是大抵会说一句:“不就是被抛弃了嘛。她估计早习惯了。”

不过,王可男毕竟只是个少年人,活得并不像是自己原本想象中那么洒脱,不久之后,有一次她在学校再一次听到了自己和姜梦谈恋爱的传言,气不过,当天下午便是在学校门口,用一块砖头狠狠地朝着齐伟的背上来了一下。

这还是因为两人有着一些身高差,加上齐伟身旁的好友反应足够快,拉了齐伟一下,而这一砖头,也正是这个故事一开始,王可男当着清县一中全校师生的面做检讨的原因。

把齐伟揍了一顿出了心中的恶气,纵然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了检讨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却没有想到,齐伟那小子还真是记吃不记打,竟然敢在今天,在王可男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她,并且没有带一个同伴。

莫非这个怂货以为自己人高马大,之前吃亏是因为被自己偷袭了,面对面较量他就能碾压自己?

王可男的心中有些纳闷地揣度,表面上,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一脸玩味地看着齐伟:“齐大少,看这样子,你的伤应该是好了。”

齐伟也不傻,听得出来王可男是在阴阳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脸上的肌肉不由一阵抽动,原本想说的话也吞回到了肚子里,只是不咸不淡地撂下了一句:“等着吧,有你哭的时候。”便是转身走了。

这把王可男看得是呆立当场,好半天了才喃喃自语:“这家伙,并不是报复我,而是给我撂狠话的吗?”

对于撂狠话的人,王可男从小到大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似乎也印证了王可男的想法,自那天以后,齐伟就老老实实地学习和王可男在学校生活中一点交集也没有。

但还有一句老话说得也很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齐伟并不是君子,所以他的报仇也要不了十年,且常人很难去预料他的手段会恶毒到什么程度……

在王可男当众检讨事件过去半年后,6月7日和6月8日,清县一中作为清县的高考考点,给其他年级的学生放了两天假。

而6月9日,除高三毕业生以外的所有学生返校,没有了高三学生,这一届的初三学生成了清县一中内表情最为凝重的学生。因为再过九天的时间,奔赴考场的就是他们,迎接他们的,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中考。

王可男自然也不例外,说王可男已经忘了姜梦和齐伟这两号人自然不可能,王可男又没有患失忆症,但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王可男却是的确是把半年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淡忘了,她现在的脑子里和绝大多数初三学生一样,都只有学习。

经过这半年的自我提升,虽然以最后一次摸底成绩来看,想上一中还是有些困难,但上一个差点档次的二中、四中和七中,只要正常还是问题不大。

这里要提一下:清县一共有八所高中,第一档是清县一中,虽然其教学力量勉强算得上是市里二流中学的水平,但在人口仅39万的清县来说,算是难以撼动的顶尖高中。

其次是二档的:二中、四中和七中,教学水平约等于市里的三流高中。

这是王可男的底线,至于剩下的三中、五中、六中和八中,那就约强于市里的职业高中,这种学校,在王可男看来上还不如不上,白浪费时间。

最后几天工夫再努把力,看看能不能考入二档中学的重点班,然后未来三年好好学,高考说不定可以考入一个非重点的二本大学。

这是王可男对未来的学业规划,这也能看出,王可男其实蛮早熟的,没有家庭的辅助,却是在这个年纪对未来有了一定清晰的规划,这一点也算是较为难能可贵了。

然而,上午的课只上了两节,在大课间时,她就发现班上的气氛有些不对,不少原本还立志努力备战中考的同学,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向她的表情很是古怪。

甚至教室门口,还来了一群外班的,甚至是别的年级的学生,对着她指指点点。

模模糊糊听到,似乎有人在说:“切,毕竟人家是强 奸犯的女儿,估计跟她爸遗传的。”

“听说被强 奸的还是幼女,犯案的时候和她年纪差不多呢。”“啊,那也太恶心了吧,人家在阴影里活一生,她心安理得地上学,未来拥有璀璨人生。”

对于王可男来说,这种情况太熟悉了,应该是学生之间,又流传开了什么对她来说不太好的传言。

已经是在这所初中的最后关头了,王可男心中知道轻重,要是按照以前的作风,王可男大可以立即抓一个正在议论她的人,威胁两句不难获知她们在说些什么,但这一次,王可男却仅仅只是在中午放学后,找到了之前算是帮过的一个性格腼腆的初二男生周希奥,一手搂住他的脖子,问道:“希奥啊,姐问你一件事,学校里最近有啥关于我的传言?”

李奥希一开始是有些不愿意说的,但最后还是迫于王可男的眼神威胁,支支吾吾地如实说道:“王姐,他们……他们说……说你吧是个连环强 奸犯。”

王可男一听,直接气笑了,看着李希奥:“你相信吗?”

李希奥低下头去,默然无语,但表达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们都没有学习政 治课吗?还是现在的政 治课里没有基本的法律普及吗?强 奸罪,三年起步,连环强 奸,妥妥的死刑,你去我家的小区问一问,我爸蹲过号子没有?局子倒是进过几次,不过都是因为聚众打麻 将,要是传言我爸是个酒鬼或者赌棍说不定我都信了。”换作是别的女孩子,乍一听到这样的谣言或许会慌乱,或许会委屈,或许会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辩解。

但王可男毕竟是个另类,什么“强 奸”啊、“号子”啊、“酒鬼”啊、“赌棍”啊这样的词从她嘴里蹦出来时不带一点忌讳。

听到王可男说得那么笃定,李希奥自然也是选择了相信王可男,或许因为多少有些愧疚,李希奥问道:“可男姐,要我帮你澄清吗?”

澄清?

王可男突然想到了姜梦说过的那个“自证陷阱”的理论,也想起了齐伟对她的威胁。

一时之间,恍然和迟疑从脸上一闪而过。

再然后,王可男脸上流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对着李希奥摇了摇头:“不用,谢了,中考完姐请你吃饭。”

……

王可男似乎在那次全校检讨后真的成长了,就好比此时,她即便猜到造谣自己的人就是齐伟那个“阴货”,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再是揍对方一顿,而是直接选择告老师。

有些可惜的是,班主任对于王可男这种成绩中等,又有全校通报批评劣迹的学生似乎并不如何重视,对王可男这样说道:“没有证据怀疑同学是不对的,而且像这种事情,也没办法查倒是谁传出来的,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还是好好把心思放在备考上。”

听到班主任的话,王可男不由在心中吐槽:“如果这些谣言可以不影响到我学习,我还会来找你吗?”

好吧,看来“告老师”这条路走不通,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了。

当然,王可男哪怕在这个时候,依旧不会选择使用什么激进的办法自毁前途,于是,又过了一天,学校的公告栏上贴上了由当地社区出具的,王可男父亲王岳勇的无犯罪记录证明,以及关键信息打过马赛克的,王岳勇和王可男的户口本页证明二人的亲属关系。

这一下,谣言不攻自破。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解决。

又过了两天,新的关于王可男的传言再次在清县一中传开——王可男的父亲王岳勇曾经经营过色 情场所,被强迫出卖身体的女性里,甚至不乏未成年人。

这个传言,再次引来了不少学生对王可男的白眼,要知道,恋幼癖,那是流氓都鄙视的变态,而王可男的爸爸如果做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学校的公告栏似乎成为传言和王可男澄清的战场,这个传言出现的第二天,王可男就将打印好的一张A4纸贴到了公告栏,上面加粗加大着数行文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五十八条第二款规定,强迫卖淫罪,是指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迫使他人卖淫的行为。犯本罪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这张A4纸边上,再次贴上了王岳勇的无犯罪记录证明。

王可男已经猜到了,齐伟其实就是想在中考之前搞自己心态,只是这种手段是不是太低劣了一些,明明上次都贴了无犯罪记录证明了……果然废物就是废物,阴人的损招也只能是“三板斧”。世界上还是傻子多啊,但凡是谣言,不管是多么离谱,都会有人愿意信。

王可男的确是太小看齐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往往一个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的了解都是片面的,贬低的,而王可男,也因为这样的轻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中考前的第三天,关于王可男的谣言再次出现。

这一次的谣言,内容看起来比前两次来说,劲爆程度要弱上不少,但内容更加详细——“2010年,王可男的父母在清县南街开了一家名叫好再来的小旅馆,与社会上一些卖肉组织暗中达成了合作,2014年被人举报,公安机关出动,从这个旅馆解救出失足女10人,其中一个女孩只比王可男大一岁。非常令人惋惜的是,王岳勇作为旅馆法人,只是因为管理不善和涉嫌提供场所对其进行了一些治安处罚,也因此,王可男才敢肆无忌惮地出具其父的未犯罪记录证明(科普:未犯罪记录证明如果是由社区出具,则并不具备法律效应),最可气的是,那个小女孩的家人将其父告上法庭,要求其赔偿女儿的精神损失费,法院也判了王岳勇有责,结果王岳勇竟然不愿意赔偿,直到2016年才将赔款赔清。”或许是因为这次的传言太详细了,同时还解释了王可男前两次澄清用的无犯罪记录证明的原因,因此王可男遭遇到的恶意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多。

她的桌兜里,塞满了谩骂的信,凳子上被泼满了墨水,就连一些以前可以玩到一起,见面会和她打招呼的同学,也是绕着她,躲着她。

也就是清县一中还算是学风不错,才没有比以上这种更过激的手段,饶是如此,王可男也还是有些忍不下去了。

尤其是就在刚刚,有两个学生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一样,大声讨论着,什么:“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什么“她靠着家里赚的黑心钱上着最好的中学,有着光明的未来,而和她同龄的那个女孩,可能要在内心阴影里过完漫长的一生了。”之类的话。

王可男再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当初姜梦不愿意自证和澄清,一味地忍气吞声,也只会让齐伟那种小人屡屡得手。

该给齐伟吃点痛了。

于是,忍到放学,王可男再次在校外堵上齐伟。

然而,一个半个小时以后,王可男却是回到自家所住的小区,在小区的一个废弃的地下车库所改造的,现如今乌烟瘴气且人声鼎沸的牌馆中,找到了一身酒气,脸色红如关云长,瞪着大眼睛看着手中扑 克牌琢磨出牌战术的王岳勇。

“我有话和你说。”王可男语气淡淡。

王岳勇打了一个酒嗝,却是头也不抬,语气不耐道:“去去去,没看我正忙着呢。”

“正事!”王可男拉住王岳勇的胳膊。

“小孩子家家能有啥正事?”王岳勇嗤之以鼻,却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是又没钱了?你知道我钱都放在哪,自己回家去取。诶,别多拿啊,对钱要有哈数,还给你攒着以后的学费呢。”

王可男无奈,只得当着王岳勇三位牌友的面,对王岳勇说道:“我不想参加中考了。”

“啊。”王岳勇倒是真的表现出惊讶了,这让王可男着实有些意外,然而王岳勇的下一句话,却是让王可男差点当场气笑:“你不是明年才中考吗?那么急着做决定干啥?”

“我是今年中考,就在后天!”王可男不由加大了几分音量,强调道。

王岳勇闻言,很是尴尬地笑了笑,而那几位牌友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帮腔道:“要不这把就算平了,勇哥您先处理闺女的事情。”

“这……”王岳勇显然有些不舍,但那三个牌友却是相互对视一眼,接连将自己的牌一摊,这下王岳勇不放弃都不行了。

倒不是说他们多关心牌友的闺女,只是中考是人生大事,他们要是因为一把牌局把人家一生耽误了,等人家长大了回过头怪罪他们……就有些不划算了。

“什么事,快说。”父女二人来到一个无人角落坐下后,王岳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很显然,他并没有把王可男之前说要放弃中考的事情当一回事。

对此,王可男却是一点也不奇怪,也没有再强调自己打算放弃中考的事情,而是问道:“当年你和我妈,是因为什么要离婚?”

“感情不和呗,还能因为啥。”王岳勇一面搓着手指头,仿佛在搓着一张无形的扑 克牌,口中含糊其词地说道,看到王可男投来的怀疑目光,不由反问:“你好好地打听这事干吗?你妈找你了?”

王可男依旧没有回答王岳勇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们俩以前开的旅馆是不是害过人,犯过案子?”

“你怎么……”王岳勇的双眼瞪得老大,原本眼中浑浊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看来是真的,王可男的心跌入谷底:“你们怎么能害人呢?现在这事在我们学校传开了,我就算参加中考,无论考到县里哪个高中,这个事也会被同学传过去,所以我不想读书了。”

王岳勇哑然很久,摇了摇头:“我们当时也不知道有人在我们家旅馆做那种事,我们登记住客身份证就完了,不可能跟到房间看人家做什么事吧,而且当初我和你妈也没去亲自管理旅馆,都是交给你小舅去管的。再说这事跟你有啥关系,当时你才十……十几岁来着。”

“十二。”王可男耸了耸肩,故作淡然地说道:“但人家就觉得这事和我有关啊,很简单的道理,你们收了那些坏人的房钱,然后供我长大,那我自然就是该被他们唾骂的。”

“这不胡扯臊呢?我们如果不花钱养你,就是弃养罪了吧?”王岳勇气地发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连坐。”

“我却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王可男起身:“做错了事,就要认,父母害了别人的孩子,自己孩子就该被牵连。”

“你去哪啊?”王岳勇十分难得地突然关心起了这个一眨眼就十六岁的闺女。

“去秦安,找我妈。”说完,王可男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呸!还真是个赔钱货,养都养不熟!”王岳勇愣了半天,暗啐了一口,旋即再次走向了烟雾缭绕的牌桌。

……

与其说王可男去秦安是找生母的,不如说是投奔,除了把户口迁在生母开的早餐铺内以外,并没有与其有任何的感情升温。

王可男到秦安,主要是来找姜梦的,可惜她花了两年的时间,几乎走遍了秦安,与秦安三教九流的人也结交了不少,却是没有一点姜梦的线索。

不知道多少次,她都想起了那一天,她最后一次在校外堵住齐伟时,齐伟不慌不忙地把早就准备好有关王岳勇的判决书复印件给王可男看过,证明自己这一次没有造谣以后,指着有些失魂落魄的王可男的鼻子说的话——“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但其实做事全靠直觉,不讲一点逻辑。你难道没有想过,当初你和姜梦谈恋爱的传言,根本就不是我传出去的,还找民警来让我背锅,让我被我们高中部嘲笑多久?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挖出你俩身上的秘密,一步一步,让流言毁掉你们的前途!”

虽然,王可男自认了解齐伟这种人嘴里十句话至少有八句都是谎话,且特别擅长利用人心理的弱点去骗人。

但为什么,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到姜梦的踪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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