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堂,宋家老太太端坐堂上。呷一口清茶,将茶杯稳稳放在一旁的金丝楠木茶几上。
外头亲戚围了一圈又一圈,隔着门缝,观望着里边的动静。
堂内,一张紫檀平角条桌横亘,两边分放两把清红漆金龙头出手圈椅。桌面上摆放着金漆青龙八窍香鼎,青玉缠枝莲纹瓶,瓶内插几支新春的腊梅花,含苞待放的花朵绽放在枝头,点缀其间,透出一股幽香。
一旁站立着桀骜不驯的宋宁熙,另一边则站立着白洛颜和宋少凛。大丫鬟木槿拎着一个碧玉茶壶进来,却被宋宁熙一把抢过来,扇扇手掌,示意她退下。宋宁熙热情地走到沈白凤面前,亲自给她沏一壶茶,并小声亲昵地撒娇说:“老太太,您慢用。”
沈白凤娓娓道来,“少凛啊,你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常年在苏州做织造生意,甚少回家。今天是少凛大婚,理应好好操办一下。然我头脑昏聩,只能办到这个简陋的份上,心里愧对你母亲。”说完暗自抹泪,泪水簌簌掉落,令人动容。
宋宁熙在屋子内踱来踱去,伸出食指,埋怨道:“老太太如此不容易,有些人啊,还不知好歹,把婚礼搅和地天翻地覆。”她将矛头指向白洛颜。
白洛颜不示弱,右手掌捏着尖翘的下巴,反咬一口,“我看今日里心怀不轨,故意作祟的人是你吧?”
“你?你到底胡说什么,今日是我哥哥大婚,我怎么可能捣乱?”宋宁熙空口白牙,反驳起来。
她摊开右手手掌,掌纹清晰,只见手掌心竖放着一颗豆丁大小的钉子,直直的,长长的,约摸有三寸长。
“你自己看,这又是什么?”她左手食指指向钉子。
宋宁熙一看是自己的诡计被人发现,装作一副不知晓的模样,连连摆手,“这……这我可不知。”
她将钉子狠狠甩向地面,钉子弹跳起来,以一个抛物线完美撞击在雕花木格子门扇上。“谁搞的鬼,自己心里清楚!”话语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得宋宁熙心头一惊。
白洛颜咬牙忍住胃里泛起的恶心,说:“相公,老太太,今日你们都在场。小姑子她怎么为难我,在骑射场上怎么设计陷害我,你们都看到了。我白洛颜虽出生在贫穷的农女家庭,但是做人有骨气,忍不下旁人的欺辱。今日嫁到白家,我定好好侍奉相公,相夫教子,经商致富。”
一番话语惹得宋宁熙心头一惊,这贫穷的小农女也有坚忍不拔的一面。
沈白凤扬眉,“砰”一声,手掌拍击在木桌面上,震得茶杯一颤一颤的。“你个木愣子,不把宋家搅得天翻地覆,我谢天谢地。”显然这沈白凤不买她的账,只是将她的话当成胡话,鬼话听了便是。
现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仿佛凝固了一般。
宋少凛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今日是我宋某大婚,本是喜庆吉祥之日,不料闹出这等丑事来,我宋某深感不安。我只不过是去前厅陪客人们多喝了几盅,不成想你们后花园闹了这一出。”
宋宁熙依旧心不死,走到他身边,抓握住他的胳膊,左右摇晃,捏着嗓子说:“大哥,我只不过是逗逗白洛颜。你看白洛颜这副样子,像是要吃了我一样,哪里有人当嫂子当成这样的?”宋宁熙依旧不肯叫她一声嫂子,脾气犟得很。
“罢了罢了,我有些累了。”宋少凛摆摆手,右手掌扶住额头。
洞房花烛夜,红烛掩映下是一片珠翠之色。红纱帐铺陈的梳妆台前,一方菱形铜镜衬映出新嫁娘的倒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明媚如斯的脸。青石地砖上摆着一鼎铜炉,精锻炭火内夹杂着苏合香与熏陆香,芬芳宜人。澄清的地砖融融透出暖热之气,隐有春意。
门扇“吱呀”一声敞开了,宋少凛一身新郎服,微醺,醉意上头,走向床边。
喜娘侍立在一旁,端着一个红漆木盘子。他拿着杆子挑起喜帕子,露出白洛颜这张倾城之色,略带病弱的脸。
喜娘又端起放有交杯酒的红漆木盘子,朗声宣告道:“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娘子,今天是我们大婚之日,喝杯交杯酒。”他端起木桌上的两杯红色的酒杯,递出其中一杯,宽慰道。
坊间传闻,宋少凛是个病弱的书生,命不久矣,可看他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像啊,她暗自思忖。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站起身,与他交颈喝酒。
喝完,她的脸上浮现出朵朵红云,绯色一片。在烛火下,她看清宋少凛的脸,眉目俊朗,气色绝佳,并不如坊间所说,得了大病。
看来这帮村妇是乱嚼舌根,她思忖,幸亏她替妹妹嫁过来,不然白瞎了这么好的夫君。
喜娘端起一个白瓷碗,“新娘吃子孙饽饽。”喜娘右手伸出竹筷子,夹了一个圆鼓鼓的饺子送到她嘴边。她凑上去,轻轻啃咬一口。喜娘欣喜地问:“生不生?”她喜上眉梢,淡淡说:“生。”
“礼成!”喜娘欢天喜地地宣布着,便着人收拾一下婚房,退出去关闭上门扇。
喧闹的一天过去,婚房内剩下二人,端坐在红色织锦缎布床单上。白洛颜小手指动作不断,捏着光滑的绸缎裤子,羞怯地大气不敢出。她瞧了一眼窗外,是花好月圆夜。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阴蓝色的天空中,月的光华撒向人间,湖面上星光点点,宛若鱼鳞。一朵朵莲花浮在水面上,是娇嫩的粉色,衬着翠绿色的叶子,风光旖旎。
对着莹亮的月亮,宋少凛深情地捧起她如花的面庞,病容下充斥着破碎感,望着令人万分怜爱。“娘子,今夜,你我相约在此。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是我的娘子,此生,我们必会携手相伴到老。我宋少凛必不负你。”宋少凛对她一见钟情。
也许在这阴冷的宋府,对她而言,宋少凛是唯一一束冬日里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