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阜退下后，御书房内便只剩师沐寒与公孙洵二人。
“跟舅舅说说，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师沐寒放下帝王的身份，如今在公孙洵面前的就只是儿时将他扛在肩上的舅父。
公孙洵的鼻子微微发酸，他坚强了太久，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关心。
“舅舅，对不起，阿洵让您担心了。”
师沐寒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公孙洵身边，厚重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公孙洵的头发，“好孩子，知道舅舅会为你担心就好。南陈的那些事舅舅都知道了，你受苦了。可是洵儿，有些事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改变，那些过去了的，便就让它过去吧。不管怎样，你母亲泉下有灵，也定是想要看到你平安喜乐的。”
公孙洵回到北齐后，师沐寒将他在南陈以及西奴的遭遇尽数了解清楚，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这孩子刚回北齐时会全无求生的意志。造化弄人，当初师沐雪与公孙褚便是这般为情所困，到了下一代，竟也还是如此。
师沐寒的话说的隐晦，他故意避开高慕雪不谈，可公孙洵的心还是忍不住阵阵抽痛。
公孙洵忽然起身，跪在师沐寒面前。
“洵儿，你这是做什么？”
“舅舅，洵儿有一事想问，还请舅舅告诉我实言。”
师沐寒已隐隐猜到公孙洵要问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回避。“起来说话，想问什么就问吧。”师沐寒伸手扶起公孙洵，眸中满是心疼。
“舅舅，我的生父到底是谁？”公孙洵紧咬牙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可他颤抖的手还是将其出卖了。
师沐寒叹息一声，摇摇头，言道：“洵儿，不是舅父不告诉你，实在是……”师沐寒停顿一下，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辞，可想了许久，最终却也只是说了一句：“实在是舅父也无法确定到底谁才是你的生父。”
“无法确定？”公孙洵微微提高声音，但他知道舅父早已没了诓骗他的必要。
师沐寒点点头，“当初我与你母亲分别两国，再见面时阿褚便已死了，而你母亲也确实被高霍……”想起当年的场景，师沐寒不由得攥起拳来，“可是洵儿，没有人知道在阿褚死前曾发生过什么，他们夫妻关系极好，谁又能保证你母亲不是在那之前怀上你的呢？”
公孙洵无力地垂下肩，口中喃喃道：“我本以为自己前去南陈是为了找个结果，去了才知道高霍竟是杀害父亲的凶手，我在南陈搅弄风云，让众皇子自相残杀，可最后高霍却告诉我他才是我的生父。若是如此，我便是亲手葬送了父亲和兄弟性命的禽兽，不仅如此，我还爱上了我的亲妹妹。可是舅父，不管是哪一种结局，或是畅快复仇，或是亲手葬送生父全族，不管哪种都好，我总归还有结局，可如今，我却真的不知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
师沐寒如何不懂公孙洵的痛，看着自己自幼看顾的外甥这般痛苦，师沐寒的心中又怎会好受。
“傻孩子，”师沐寒心疼地拍了拍公孙洵的双臂，“你生父是谁又有什么关系，生恩不如养恩大。自你出生的那一天起，陪在你身边的便是你的母亲，朕还有允儿，那些早已无法弄清的真相有那么重要吗？洵儿，你只需记得，北齐永远是你的家，舅父永远是你最亲的亲人。”
公孙洵不知不觉间已红了眼眶，但他早已不是抱着舅父耍赖撒娇的年纪。看着面前隐忍的外甥，师沐寒心中酸涩，可他明白，想要这孩子接受这样的真相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师沐寒不想公孙洵过多地沉浸在悲伤之中，于是借机转移话题，言道：“对了，你还没同舅父说，徐蔚领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为何你忽然将注意力放在了田忠和安国臣的身上。”
师沐寒的话果然让公孙洵暂时摆脱了悲伤，他揉了揉鼻子，哑着声音回道：“田家势力太大，在朝中盘根错节，想要抹杀掉徐蔚领身上的证据实在是太简单了。洵儿仔细查过，却始终没有半点线索，不仅如此，徐夫人也中毒身亡了。”
“什么？”师沐寒大惊，“他们竟连无辜妇人也不肯放过？”
“无辜妇人又算什么，为了东宫之位，亲兄弟不也能下手吗？”
师沐寒听说公孙洵言外之意，虽心中有些别扭，却还是耐着性子对公孙洵问道：“你能确定允儿的毒是老三下的吗？”
“哪怕不是他亲自下的手，下手之人也是为他筹谋，这二者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那些日子，田家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兄长，舅父当时是如何布防的您自己最是清楚，田家人当真有机会吗？若不是兄长身边出了叛徒，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便只有师亦風。”公孙洵忽然停了下来，他缓缓抬眼看着面前那个两鬓已有斑白的男人，忍不住问道：“舅父，若此事当真是师亦風所为，您会如何做？”
师沐寒微微犹豫一下，神色间的为难便立即被公孙洵捕捉到了。
“舅父舍不得？”公孙洵有些失望，但他却能够理解，“也对，不管田后如何，田家如何，不管舅父是否喜爱这位太子殿下，可他终究还是您的儿子。”
“洵儿，你该知道，在舅父心里，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可以敌得过你兄长的位置，哪怕是辰儿，朕虽偏爱他，却从未对他寄予厚望，可允儿不同，他不仅是朕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众子中最仁厚最贤能的一个。朕是要把这天下交给他的。”
“可他死了，被舅父的另一个儿子害死了。”
师沐寒没想到公孙洵会如此犀利，但思及兄弟二人的感情，师沐寒便也未有半点怪责之意。
半晌，师沐寒终于开口道：“洵儿，允儿的事你尽管放手去查，若有定论，朕定会让背后之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师沐寒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但公孙洵知道，这已是眼下能得到的最大承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