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群人忘我地呼喊声中，我悄然离开台前。

断影还是站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

我双手插兜着经过他面前，很平淡地问了声：“走吗？”

他默默跟上我，同我离开了刑场。知道回到车上，他才说：“为什么？”

大概是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食指有意无意地轻点着方向盘，笑道：“你不觉得那些人很好笑吗，我随便说了两句，他们都信了。”

他不说话，我却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抱歉。”我低下头，启动了车子，把车开回了路上。“这个世界是错的，不管我用什么样的办法，它也都是这幅样子，和我做什么有关系吗？”

“吴家人……”

“不用和我提吴家，那时是他们没有能力控制外族人。”我打断他，“但我有。”

断影叹了口气，许久之后，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安葬好张海羽和哥哥。用的还是提前备在祠堂里的那两口大棺材。我根本没想到我只能这样带着他们回来。把他们放置于棺中后，我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去多看一眼他们。

我又像一开始一样呆坐在祠堂中，直到莫凡进来找我，我才说：“拜托你帮我把他们的衣服找出来，然后拼在棺材里。”

他皱起眉，也不多说什么，扯下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绑了个小髻，点头道：“行。”而后又将带来的平板放在我面前。“那你先看着，等下我回来再和你说。”

平板一打开，就是莫凡为我提前找到的页面。这周的热搜和上周相比，变化天翻地覆。几乎都与我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除了我破坏处决仪式，自称救世主，还有的地方已经因我说的话，而自发组成了一些起义队伍。不过结果……都不尽如人意。他们没有枪，总是拿着些铁锹啊、菜刀啊之类的东西，对万和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引导他们反抗，就算我那些话激起了部分人的斗志，无论是什么起义都会像神降初期一样，从数量急剧增加走到缓慢减少至消亡。

要怪就怪我刚发表完讲话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那些心急的人迫不及待反击。

从各大平台上的舆论来看，我怀疑万和根本就没有对这些言论进行监控，包括我。按照以往来看，既然我露面了，他们不应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反应。

很不合理。

“你看出来什么了吗？”莫凡抱着衣服走过来，边说边往里面走。他进了内堂后，里头还传出了他的声音，“我是觉得，咱们该出手时就出手。”

“嗯。”就算莫凡不说我也知道，目前正是群众情绪高涨的时候。不过我顾虑的就是情况并不明了，无法制定完善的计划。

过了一会儿莫凡出来，我看着他，他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怎么了？”我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是，你回来的时候也没说他们……”他把手提到脖子边上比划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我没法回答他，可能也是我不想回答，侧身坐住把头别向一旁，盯着平板一声不吭。

“不是，姐。”他到我面前弯下腰，用脑袋隔开我和平板，两只眼睛直瞪瞪的，“你真的没事吗？”

“你觉得呢？”我推开他碍事的头，抬眼看他一脸关心的表情。

莫凡站直，双手插回兜，又装成酷哥的样子。“没事，我们陪你杀回去。”

“那你想想办法啊，莫家当家。”我合上平板，站起来踱了两步，背对着他。“也不知道现在那几个神使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总觉得他们遇到什么事情了呢？”说完，我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什么意思？”莫凡问道。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被处决的，是研究物理以及拓扑学的教授和学生。”我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那时我心中就出现了一丝灵感，它告诉我唯一合理的解释一定和桃源有关。“难道万和有人在桃源出事了？”

莫凡抿着嘴唇，低头侧耳听着，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唔——”。“要是他们向万和提供了错误的指导才被处决，也不是没可能。”

“比所有人都要了解桃源的是我和断影，我不相信他们没有想过要来找我们。”此刻脑子里又有一个新的念头出现，我快步走到莫凡跟前说，“我们应该回一趟桃源。”

“啊？”莫凡的手握成拳头紧了又紧，显然他是听懂了我的话，但不是很认同我的想法。“你是要去桃源的话，我恐怕帮不上你太多。”

“对，所以我会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掉，你和我一起。”我又向门外走了几步，莫凡也跟上来。

几缕阳光刺破重明的遮蔽，可还是不能把光递至相隔甚远的土地。天空的裂缝里包藏着快要溢满的亮，等它全部倾泄出来，也许就是我离开的时候吧。

“凡，我走之后，这家老麻烦给你当了。”望着天空，我只能哀叹我或不能再见新的白日。而印十一这一亩三分地，我也不知道我能否会回来。

还好，我尚有几天时间。

后面我又简单进行了一个会议布局了一番，主要是给外面那些起义的人一点引导。

虽说我当时是用桃源去诱导他们“屠神”，大部分人因为自己的某些私欲才去抗争，但平常人本来就不能消除自己的本性，所以我不否认人应有的欲念。我可以理解为那是不得不做的事情——也可以说，现在的我和他们没有区别。

首先他们没有足够的枪支和弹药，现有的基本上都是从万和的死人身上抢来的。我列举出了这第一个事项，萧涯道：“以印十一目前武器存量，只能分配到六十余人。”

“好吧。”这些事情一直都是萧涯在管理和统计，我并不了解。这个数量连一支队伍都提供不了。“要不想想别的办法？”

看来完全靠他们自己是行不通的了。没有经过训练，就算六十支枪全都给他们，跟万和正面对抗也撑不了多久。

莫凡看着屏幕上我的计划停留在第一步，他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好像在思考，接着与我对视的一瞬间，开口说：“要不让哥几个去吧。”

“我可不想再让你们出事了。”我捏着眉心，手肘磕在桌子上。突然听见一边手机在桌子上振个不停，信息一条又一条，烦躁得很。正拿起来看是谁，又是一行字挤进了消息栏。

“我妈收到了游戏邀请。”

再看头像，没想到是吴铭空。

“我先出去一下，打个电话。”会议还没开始多久，我只能拿着手机匆匆出去了。

走到清静的后院找了处亭子坐下，我才打了个语音电话回去。

“喂？”

“可不可以帮帮我！”电话那头她已是带着哭腔和我说话，“我没有办法了，或者我帮我妈去。”

我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石台上，双手抱在胸前沉默住了。

吴铭空又道：“我看见新闻了，海印，只有你能救我们。”

“新闻里那些是我说着玩的。”我头埋得很低，说来话太长，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讲才能和她说清楚。“其实我身边很多人都走了。从我回来开始，运输港那场爆炸、还有不久前在中央街的一次行动……小空，我家里已经快没有人了。”

“那你……”她的抽泣声弱了下去，好像是在仔细思考着我话里所说的经历。

“我骗了所有人，让他们相信我的话，这样他们才会主动帮我应对万和这么多人。至于印十一，早就没有那个能力了。”

“那你接下来又要怎么办？”

“我……”我本想把外面的事情全部丢给人们，可效果甚微。就算我能什么都不管，直奔桃源而去，那接下来会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卢堪、第二个仲梦闲之类的，我无法预料。其实也就是说明了不管我帮不帮吴铭空，也还是存在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此时我的问题和刚才的一样，我们到底该怎么进行接下去的行动。

“你先别急，我再想想，晚点说。”挂了电话，我马上往会议室回去了。他们那几个还坐着一声不响地等我回来。我进门清了清嗓子，坐回了最前面的位置。

我还没说什么，于南斗率先抢了话：“要不就让我们再去试一试吧。”

“你有几条命可以试？”我冷着脸，怒拍下了桌子：“整个印十一，只有我和断影还有可能活着逃回来。你们可以活到现在是运气好，其他的都像海羽和哥哥一样死了！”

萧涯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要不是我废着，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去的。但是现在你们要是都走了，可就真的只能剩下我了。”

莫凡想他瞥过去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张海印，你应该弄清楚一个问题。要是你可以一个人应对，那就算我们和你去也不会有也太多危险；你要是没有那个能力导致你死了，印十一失去你，我们抗衡不过万和也就活不了多久。纠结这个问题没有用，不如让我们跟你拼一把。”

听到这里我动摇了，莫凡不亏是莫凡，把我说通了。大概是我以前确实不懂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会想得这么透彻。我不由得笑出声，释怀一般连连点头说：“好，好，我明白了。”

“那既然这样，可不可以让哥们说下计划？”莫凡歪过头，眼里流出善意的挑衅，似乎是在为我松口而得意。

“说吧。”我配合地摆出认输的表情，退缩了。

“要我说呢，我们现在最大的进步就是有办法把人们召集起来，人数的劣势解决了。我认为我们需要各自组建一些队伍，把万和的战力分散到各地，然后逐一击破，会容易很多。”

“为了防止万和把人力集中到一个地方，最好是办法就是我们同时发起进攻。这得看你的号召力能有多强了。”

说完莫凡看着我等待回复。要我说印十一有过这么多师爷，每个都不一样。张海羽比较擅长行动中的判断和指挥；张暮声总是破釜沉舟，有时会把全部赌注押上求胜；我的话，大概是把他们俩的特征都结合了一部分，不过都不精。还剩下一个莫凡，他完全是莫法教出来的角色，狡猾又清醒。他会把我方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以能想到的最有用的办法打压敌人发挥的空间。

“没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做。”我面向萧涯说，“想办法让我出现在每一个可以播放视频的设备上，我再骗一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