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是人们都很厌恶的一种表现,但在政 治上来说,虚伪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当一个人虚伪到足以感动人的时候,那么他便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曾经有人说过,每一个合格的政客都是一个伟大的演员,当很多合格的政客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将是一场表演的盛宴。
松柏楼上的以茶代酒,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对宁王的坦率直接叫一声彩。
但毫无疑问,在这短暂的心潮澎湃之后只怕每个人都会明白,宁王不过是在表现一个姿态,一个虚怀若谷的姿态。
尚书左仆射慕瑀是一直站在宁王对立面的人,这样的人之所以还能存在,只是因为宁王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显示自己的宽仁。
宁王说国事决断不能没有慕瑀,这话谁也不会真的信。
松柏楼这餐饭没有酒,但很多人吃的都有些醉。
醉于宁王人格上的魅力,也醉于这个崭新的时代处处迷人的好风景。
这风景有许多处,比如官 场上焕然一新的风气。
当然,这种风气是完全建立在宁王的威信之上才有的场面。
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震慑,不可能有这样的改变。
最妙之处便在于,宁王不是皇帝。
但胜比皇帝。
一个皇帝就算再贤明再强势,如果将朝局彻底破碎后再重建都将是一个极艰辛困苦的过程。
这样的过程中,会触及到重重限制,一个不小心皇帝的位子就会岌岌可危。
历史上不乏有能力也有魄力改变朝局的皇帝,可大多数都是以一种令人唏嘘心酸方式来书写结局。
宁王不是皇帝,他没有皇帝身上的掣肘。
他手握数十万雄兵,他不怕破坏。
如果是他夺了皇位之后再破坏然后重建,已经做了皇帝的他要面对的问题将会无限度的扩大。
就说朝局,如果沈宁登基之后再试图改变什么,那么他要面对的将不再是沈原朝中的旧臣,而是陪着他一起打江山的旧臣!
到时候损害到个人利益的那一批人,不是慕瑀之流。
而是宁军出身的那些军功卓著的大将,到时候要面对的局面比现在只怕要复杂一万倍也不止!
而沈宁现在不是皇帝,所以他放得开手脚。
宁军中的功臣们还没有建立自己的体系,宁王的改革触及不到他们的利益。
他们现在依然是宁王手中的黑刀,谁和宁王作对,这无数柄黑刀便会丝毫不留情面的砍过去。
因为宁王还不是皇帝,所以他们的利益和宁王的利益依然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宁王不称帝,绝不是什么虚伪的表现,而是现在这个局面下必然的一种选择,一种智慧的表现。
要改变一个国家,哪里是嘴里说说心里想想那般轻易简单。
现在宁军中一众功臣还没有属于他们的真正权利和地位,权利还都在宁军唯一的统帅沈宁手里。
而那些大唐的旧臣如慕瑀裴寂,他们现在没有任何能力和把柄来要挟宁王停止这种改变。
这是一个很妙的局面,一个属于沈宁自己的局面。
而这种改变若是等到沈宁称帝之后再做,那么这个局面还会出现吗?
有一个傀儡的好处,可绝不仅仅是做做样子那么简单。
从松柏楼吃过午饭之后,宁王沈宁便亲自带着一批官员冒着大雨出大业城,去巡查大业城外的村镇。
城中的百姓是大唐的百姓,城外的百姓自然也是大唐的百姓。
在需要彰显自己仁义的时候,沈宁绝不会吝啬。
回到天策上将军府的时候已经入夜,沈宁洗过一个热水澡之后便回了书房。
在书桌上,今日的奏折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同时在御书房中等待沈宁的还有一个人,正是通闻府大档头朝英登。
“臣见过主公。”
见沈宁进门,朝英登垂首说道。
沈宁点了点头,缓步做到书桌边坐下后说道:“说吧,孤一日不入朝,一日不入宫,都有些什么人蠢蠢欲动?”
朝英登道:“午时左右,沈原进过御书房。
下令杖死了五个在御书房中和沈承德调笑嬉闹的宫女,还在御书房中逗留了小半个时辰。”
听到这句话,沈宁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是他的权利,管教一下孙子这种事谁也说不上什么。”
“沈原离开后,沈承德跌坐在地,大汗淋漓。”
朝英登继续说道。
“哦?”
沈宁明显对这句话感兴趣,随即笑了笑道:“沈原现在面临着的局面有点意思。”
朝英登也笑了笑,嘴角上翘着说道:“这让臣想起了主公您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当时臣不理解,但臣现在理解了……不怕有神一样的对手,就怕选择了猪一样的队友。”
大海寺一战,夏军损失超过十万,窦士城重伤险些殒命,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一对手下只有不到三千骑兵的兄弟。
而造成了这一场惨烈屠杀的凶手,此时正在空荡荡的宁军大营里喝酒,气氛有些异样的喝酒。
钟万均看着浑身是伤的钟万彻,忍不住摇了摇头道:“郎中特意提醒过,若是饮酒太多的话,会影响你的伤势恢复……你就不能忍忍?”
钟万彻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叹了口气说道:“你猜……我伤成这个样子还在喝着酒吃着肉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外面的士兵们会如何说我?
心中又是如何看待我?”
不等钟万均回答,钟万彻认真的说道:“只怕他们都会说一声,小钟将军是个真汉子,是个大丈夫!”
钟万均本打算白他一眼,可听到钟万彻后面的话之后他只有摇头苦笑。
“可老子难道能去说,老子现在浑身上下疼的想死的心都有?
无一处不疼,睡觉都他 娘的睡不着!
他 娘的放个屁都不敢使劲,崩开了伤口就会疼的死去活来。
云淡风轻……云淡风轻个屁啊!”
“不喝酒……不喝酒我这一日一日如何过去?
英雄好汉,那是说起来那般美好。
这种苦楚,他 娘的换做旁人只怕早就崩溃了。”
他叹了口气道:“所以,老子只能继续喝酒,继续装作无所谓。”
“这能怪谁?”
钟万均道:“当日谁叫你那么拼命的,冲杀一阵也就罢了,你竟然带着那几百人就敢冲进四十万夏军的大营里乱窜,没死就已经是上天眷顾!”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钟万彻叹了口气道:“你我不是小景将军。”
“小景将军和宁王是至交,在宁王没有发迹之前他们两个便相识且并肩作战过。
之后虽然宁王占大野泽为贼寇,小景将军在齐郡为官军,但他们两个之间的情分却一直没断。
小景将军救过宁王,宁王也救过小景将军,所以小景将军一投过来,便能封了国公!”
他看着钟万均道:“可你我兄弟呢?
虽然父亲在辽东的时候帮过宁王一次,可你我兄弟没有功劳,怎么可能被宁王重用?
我这样做,也只不过是为了咱们钟家不被淘汰罢了。”
钟万均一怔,随即也叹了口气。
钟万彻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笑了笑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执意坚持要和你留下来带着三千人马在这里做疑兵了吧……咱们需要功劳啊!”
与此同时,唐军大营中。
站在舆图前面沉思的李道宗忽然抬起头,似乎是猛然醒悟了什么似的。
“怪不得!”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嘴角上露出一种释然的笑意。
站在他身边身穿一身郎将甲胄的将领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大将军这是又参悟透了什么玄机。
这个人中等身材看起来并不魁梧彪悍,一双眸子和秀气的双眉甚至带着些书卷气。
可让人心悸的是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密密麻麻如蛛网一样,而且都是新伤才结疤,粉红色的肉一条一条的如同蚯蚓在脸上乱爬一样,令人恶心。
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等待着李道宗的小文。
“宁军大营里十有八九是空了。”
李道宗笑了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司徒惊云那只狡猾的狐狸此时已经带兵到回了东都。
可惜了……我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胆魄,此时只怕窦士城派去突袭兴洛仓的人马都已经被他屠了,甚至东都城也已经易主。”
“可是大将军似乎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满脸疤痕的郎将问道。
“我自然不会不高兴……”
李道宗笑了笑,看向身边这人问道:“独孤鼎,你可知道为什么?”
他走到舆图边指了指东都城,又指了指大业城说道:“大业在宁王手里,如今东都也应该已经在宁王手里了,就算陛下他还活着还有什么用?
就算他还想复位又有什么用?
宁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极有道理,我现在还不时想起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个笑话罢了。”
李道宗看着那郎将说道:“正如谁也不会想到我会收留你一样,谁又会想到……我绝不是站在人们都以为我站的那边?”
独孤鼎点了点头道:“确实谁也不会想到,而且谁也不会知道。”
“这才好办事!”
李道宗指了指桌案上一份开了封的密信说道:“这是大业城辗转送过来的消息,显然不是给我看的。
看来你在我军中的事,瞒得住谁也瞒不住他……”
独孤鼎走到桌案边将那密信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独孤一柔已死。”
独孤鼎的手猛然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条条隆起!
但是很快,他的呼吸便平复了下来。
将攥褶皱了的书信舒展开放在桌案上,独孤鼎缓步走回到李道宗身边。
“现在你知道,咱们这十万人马有多重要了吧?”
李道宗拍了拍独孤鼎的肩膀,没有安慰什么。
“安心留在军中吧,自然会有你报仇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李道宗从怀里又取出一封信递给独孤鼎道:“这是尚书左仆射慕瑀想办法让人送到我手里的密信,如今陛下若是想要翻身,只有两个人能帮他。
一个是秦王,一个便是我。”
独孤鼎接过书信却没有看,只是语气平淡却冷冽的说了四个字。
“不错,很好。”
李道宗看着独孤鼎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独孤鼎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认真的回答道:“脸毁了不算什么,只要我还活着就好,独孤家我这一脉总不能断子绝孙……”
“你割了多少刀?”
“四十三”
“所以你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嗣十三?”
“是”
“嗣十三”
“在!”
“我打算派你去联络秦王,反攻大业如何?”
“卑职遵命!”
两个人都笑了笑,透着一股子别样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