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柳三风并没有过好,他知道其实并不是因为迁移到这新地方的影响。
为了这迁移地的第一个新年能安稳渡过,陈国朝廷拿出了巨资,为迁移地的居民每家每户送上了过年的丰厚物资,柳三风的小屋内,此刻也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这下自己婆娘不用再从公厨上偷食物了,尽管管厨的小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直到开始发放过年物资的前一天,小吏叫住了那婆娘,告诉她说,不用辛苦的将吃食藏在自己肥大的衣裤内了,明天官府就会挨家挨户地发放过年的年货了。
被人揭穿的婆娘,当时就燥的满脸通红,连当日的工钱都没顾得上拿,一路跑回了家。
回家后,满脸的红晕当然瞒不过柳三风,在柳三风的追问下,婆娘委屈的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柳三风心里一阵憋屈不已,可是自己能找谁发火?小吏的话是一片好心,否则以自家婆娘的那点智商,别说偷些大块的食物了,就算是叫她去偷根针,估计都没那本事。
柳三风只得好言安慰自家的婆娘,但是这事就像根针一样,刺痛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一连几天,婆娘看到自己丈夫整日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自己给他丢脸了,虽然没有对她恶言恶语,但是心里一定在生她的气。
正月初三这天,夫妻俩都在家里没出门,一般这天都是走亲戚的日子,柳三风虽说是上青村柳家祠堂的,但他此时没啥心情去走门串户。
因为柳三风这几天发现自家婆娘整日里惶惶恐恐的,又偷偷地在暗处抹眼泪,有些不解,有些烦躁的他最终忍不住,问婆娘又遇到什么事了。
不料这一问之下,柳三风感到一阵好笑,这胆小的婆娘!哄了半天,才将婆娘哄高兴了,让她出门去转转,看看热闹开开心。
婆娘一走,柳三风无力地倒在了床铺上,他再次的感到自己的无能和无力,沮丧的他又重新开始考虑起朝廷募兵之事来。
前前后后地想了大半个时辰,柳三风终于起了身,步伐坚定地向张榜处走去。
哪知道到了张榜的地点,才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柳三风这才醒起,现在是过年,官府要例行到初七以后才会升堂,办理政务和其他事宜。
不免有些泄气的柳三风想了会儿,上前将那种有些浸水褪色的征兵告示小心的揭了下来,仔细地叠好,放在了怀中。
不料这个举动却被路过的一人看见了,这人来到柳三风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的柳三风看见,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官吏。
之所以认得是官吏,因为这个人身穿着官服,只不过柳三风认不出官服的品鉴和官位的大小。
对方朝他笑笑,指着他的怀中问他:“这是何意?可是想去征兵?”
柳三风点了点头,说没想到今日才初三,自己做了决定就来了,想留着告示,到时候去报名征兵,随后,他忽然想起,对方是个官差,于是又问他该去哪里报名?
这是个身材高大之人,年龄倒也不小,官服穿在身上,倒是很合体,因而也显得很是威风。
盛明之没想到自己今日出门,遇到了个好笑的事,于是他告诉对方,不用扯下告示的,揭榜这些只是戏文里的表演。现在也可以去报名,但是不在临时设置的乡衙,而是在军方专门设置的招收处。
他给柳三风指明了方向,随后笑笑离开了。
于是,柳三风就向招收士兵之处走去,不过没走上几步,又犹豫了起来,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转身回了家。
盛明之没有去注意他,而是继续四处闲逛。
聚集点现在很是热闹,由于之前朝廷准备了丰厚的过年物资,不为肚子发愁的农户们在尽情地享受着过年的欢乐。
难怪圣贤们总是说,谁能填饱百姓的肚子,谁就能获得百姓真诚的拥戴。
迁移一事在年前虽说顺利地完成了,但是为政几十年的盛明之知道,困难不是已经解决了,而是刚渡过一道关,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开始,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个时候更不能掉以轻心。
年前,他接到郡首的命令,让他去了郡衙一趟,郡首告诉他,因为永丰乡迁移一事的功劳,朝廷不仅对严顺之有奖赏,对整个永丰乡衙门都有褒奖。
对于他这个乡首,朝廷直接升了他的官职,郡首招他去就是告诉他年后可择时去郡上报道,担任郡首副职。
这是为他以后的仕途铺开了道路,如果郡首因升职或其他原因离开,那他就是下届郡首的人选之一,由于他有着在永丰乡任职的辉煌履历,甚至到时候他即使不会被上面直接任命,也会是下任郡首的最有力的竞争者。
而直接被任命,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在陈国,由下面升起的官吏往往比自上而下委派或者平调的副职更有前途,这是陈国几百年的惯例,也可以说是一种默认了的规则。
而他今日独自一人外出闲逛,主要也是为了想想自己的去向,当郡首告诉自己朝廷对他的奖赏时,盛明之高兴之余,心底也感觉到了一阵子难过,他想起了老严头,想起了那个整日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小老头。
鞭炮声一直此起彼伏,从大清早就开始了,这个年过的是如此的不同往日,铁骨架填充木板的小屋并不隔音,调皮的儿童善于找到乐点,于是定居点里,整日里都响彻着婆娘们的大呼小叫,白处捉拿、扭打着那些总在墙缝里,门拐角塞鞭炮的小子。
男人们不管这事,聚在一起喝酒赌博,谈论女人,或者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国家大事,争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
官府请来的戏班子要一直唱到元宵节以后,现在白日里是休息时间。
盛明之慢慢地走着,静静地看着热闹的一切,他是知道的,陈国的春天在出了正月后就会到来,到时候,今日的这一切闲暇都会统统消失不见,整个陈国的农户们都会为即将到来的播种而忙碌起来。
现在的问题是,准备的农田还是太少了,尽管朝廷尽了最大的努力,像这样的迁移地有几十处,有近三百万迁移的农户。
为了分化这些农户,朝廷想出的办法很多,集中种田,招收各类短工,甚至最大限度的扩充了各级衙门,加上军队的征兵。按盛明之自己的估计,这样最多也只能消化三分之一的农户。
那些剩下的近两百万人始终还是个大问题,详细的数据盛明之并没有,可是不妨碍他的估计,每个聚集点就集中了好几万的人口,天寒尚好,一旦天气转暖,这卫生防疫就成了大问题。
自己能想到的,上面一定能想到,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是他这个现任乡首所考虑的。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安抚好自己这一乡的农户,因为他们也算是自己带出来的。作为这个乡的乡首,他盛明之觉得自己有一家之长的重担和责任。
午饭时间就要到了,自己再不回家,老婆和子女肯定会担心不已的,于是他回转了道路,向自己的家走去。
几天之后,郡首收到了永丰乡乡首盛明之的回禀,说因很快就要进行春耕的准备工作,他打算先不到郡里上任,等下面诸事都安定下来再说。
年后,陈瀛召集了三公六卿,于初三这天开了个小廷议。
符离在此向瀛王和几位同僚汇报了下迁移完成的人口数:共计二百九六万七千九百十三人。
这个数字年前就统计出来了,几位知道符离的用意,重申的不是人口数,而是在告诉大家,这麻烦的分量有多大。
瀛王问道:“各类招收人数有多少?”
司农部卿躬身答道:“各类招收数,根据年前上报的,有近七十万。但是招收仍未结束,各部还想继续想办法多招收闲人。”
“军部现在招收多少了?”,瀛王继续问。
司马卿答道“年前统计的,约十八万,不过年后应该还有不少人数报名,很多人可能一时也没下定决心。”
最后符离总结了下,道:“军部就算二十万人吧,这样一来,大概能解决九十万人,三分之一人口。加上集中务田约一百五十万,现在大约还有近六十万闲散之人没办法解决。”
瀛王点点头,道:“今日召集诸君,就是为此事而来,年关很快就要过去,这个问题亟待解决,否则的话,可能会生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当今第一要务。
半晌后,司农卿站起来,向瀛王鞠了一躬,然后道:“微臣倒是有个想法,考虑了也有几日了,但是一直没有想出很好地应对来。”
瀛王微笑开口道:“尽管说就是了,不成熟可没关系,太师等老臣可都在呢。”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司农部卿听到瀛王调侃了一句,于是也就不在为难,开口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没一会,众人都听懂了他所想到的办法。
陈国紧靠着秦川,谁都知道秦川山林内资源丰富,但是多年来一直无人去寻获这些珍稀物资,其中一个原因是秦川是属于魏国的;再一个,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秦川内部太危险了,异兽重生,连修士都不敢轻易的涉足其中。
正是因为这样,虽说秦川是魏国境内属地,但是魏国也无力在秦川的陈国一侧设兵布防,只在通路口设了个象征性的守备所。
当年陈隶等人就是从这个守备所的守备官员手中接过,穿越秦川地图的,别说是在陈国的秦川这一侧,就是在魏国境内的那一侧,魏国也没有派兵守卫。
主要还是因为秦川的天险,山峦崎岖蔓延好几万里,现在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越过秦川去攻打魏国的能力,所以魏国的境防一直在沿海和与齐国交界的一带。
因为秦川里异兽横行,所以陈国人也没有愿意去冒险的,这样就造成了秦川这一侧的实际上的无兵防备。
司农卿的想法是跟韩国和秦川有关的,位于陈国西南方向的韩国也是境内多山,整个韩国以驯兽闻名,韩国对外出售的就是驯养的各种野兽和西南特产的药材,林木等。
而其中驯兽可以说是韩国的经济支柱,现在各国都从韩国进口各类驯养野兽,很多驯兽早已经成为了民众的餐桌上的肉食。
司农卿的设想是向韩国购买一批普通的驯兽,由迁移之地多出来无处安置的农户去学习饲养,这样就能消化掉剩余的人口。
而这饲养之地就可以在秦川山脚下选择合适之地。
听完这个设想,众人都不由得感到司农卿的异想天开,难怪这家伙开始支支吾吾的开了不口。
符离想了一会,抬头看见瀛王向自己望来的目光,他命人将万里秦川地图取过来,张贴在侧壁上,暂时盖住了陈、齐两国的边境图。
几位大臣都起身来到地图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个设想有两个难点,一个是地点的选择,第二就是说服农户去学习饲养驯兽。
至于从韩国买上一批普通的驯兽,这个倒是没什么大问题。韩国的物资贸易进出,陆上因为秦川的原因,一直都是从陈国过境,陈国手握过路大权,倒是不担心韩国不答应。
众臣第一时间去察看地图的时候,也同时想到了这些。
这第一个难点,就是秦川脚下驯养地点的选择,不过六卿当中,只有司马卿对此比较熟悉,平日里大家都还没想着去关心这些。
现在一时连司马卿也感觉有些拿不准,但是这没关系,一声令下,司马卿急招自己的部下赶来。
忙活一阵后,赶来的下属在地图上指出了好几处符合大家要求的地点,看众臣满意之后,司马卿吩咐那名下属又退了出去。
秦川之险,多指的是秦川内部,获取秦川珍奇物资就需要深入其中,风险巨大。
但是驯养就不同了,只要在秦川外围的山脚下,找到稍稍平缓之地就可,这些地方,耕田很困难,但却是饲养动物的好地方。
至于要不要向魏国告知,一时大家都还没顾上。
有了第一个困难的解决,第二点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农户们是天下最好对付的一群人,只要你给了他们能吃饱饭、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一定会去努力实现这个希望的。
很快的,司农卿发现自己的这个设想之中的难点就这么解决了,不由得一阵子感叹。
符离听见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别太吃惊了,你看,除了你之外,大家也都是能臣不是?下次有困难就对哥几个说说,就算是你家儿媳妇生不了男孩,也许我们这帮老家伙都能想出办法帮你解决了。”
这话说得连不仅其他几位老臣笑的东倒西歪,就连司农卿自己也不禁乐了。
打趣完毕,众人很快就拿出了方案,派谁去出使韩国,谁去安排详细计划,谁去落实农户等等。
在最后,瀛王还是决定向秦国申报一声,说是申报,其实也就是出于盟友间的礼貌,告知一声罢了,反正你也反对不了。
大家也都赞成如此,假如因疏于沟通,在两国之间生起不必要的矛盾,那倒是没必要。
符离最后总结了几句,为确保农户的安全,需要另行再向全国征召一批修士,以加强驯养地的防卫;立即开始这项计划,向下面的各级衙门下发通知,提前招收自愿前往的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