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殿堂内,众教徒的颂唱与管风琴的洪音回荡在教堂的拱顶,汉白玉雕刻的母神像俯瞰着教堂,石质的眼珠中仿佛透露着对世人的慈爱。彩色玫瑰窗散发绚丽诡谲的光芒、壁画和雕塑交相辉映如同一首赞美诗,诉说着神灵的悲怜与神圣。
祭台上的修长身影微微抬首,银白长袍自肩头垂坠而下,昂贵织物边缘点缀的花边和宝石闪烁,斑斓的光散落在这位年轻主教身上,他左手端着盛水的圣杯,金发在白色头巾下若即若现,仿佛是来自天上的使者。
“主神德系卡维的福音永存。”圣者低沉的嗓音随着胸腔鼓动发出,微低头,半垂眼帘,抬手优雅地将碗中圣水缓缓倾倒在受洗者的额头,在圣祷与咏赞中,他们的灵魂必将被洁净。
——
圣弥拉下帷幕,众人离去。
路易安静地站在神像前,似乎在静默祷告,琥珀般的金眸埋没在宏伟神像的阴影下,光线变得昏暗,四处安静的诡异。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米耶里埃尔。”冷清的教堂内忽响起空灵的回音。
窗外蝴蝶振翅,白鸽落在屋顶尖塔,云层散开,耀眼的光从窗外洒落而来,整个神台都被笼罩在金色之中,钟声颂歌在此时响起。
面前的神像面目开始碎出裂纹痕迹,从中迸发而出的白色光芒夺目耀眼。
“纳捷拉尔,你那双无所不见的眼睛还在盯着我呢?”
‘路易’转过身 去,他身后墙壁上渐渐映射出一双类似羽翼形状的巨大倒影,眼眸中象征不死者的鎏金虹膜开始流动,就像要溢出的仙露,“真是受宠若惊。”
“在我未发怒之前,你最好尽快消散于我的感知内。”‘路易’面无表情的说道。
米耶里埃尔,德系卡维御座前十大天使之一,是希维纳光耀天的守护者,最接近至高神本源的天使之王,司掌审判与战争的荣耀君主,铁与血的象征,至高神的代行者,拥有‘白骑士’之称,以‘路易’的身份隐匿于人类世界中。
“我大可以说...”那声音停顿了一下,雕像的面目完全破碎开来,光明从中扭曲,这本该被凡间称其为神迹的画面却充满颤栗的怪谲,随后那声音继续戏谑道:“至高神在照顾失控的秩序...呵,但是这么说就太虚伪了,我实在期待神在创造新艺术品时碰撞出的重塑与淬炼了。”
“怎么?您还是打算躲进自己的时间里吗?”纳捷拉尔揶揄的语气轻佻。
米耶里埃尔低眸笑着,“我的时间?不,纳捷拉尔——万物要理解宇宙只运行个人的意志,生命从来,只有‘我’在场.......很精彩吧,越是失控的事物越能支配混乱。”
祂目光移向祭台上叠落而起装有圣酒杯塔,伸出手轻巧拿走支撑着整个杯塔屹立的杯子,那倒落的玻璃触碰地面的瞬间,支离破碎。
“至高神通过第一推动力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接着,其他骨牌就顺着祂事先摆放好的位置因为力的传递而一一倒下,至高神不会再干涉,自然规律周而复始地支配世界,而至高秩序才是这自然规律的设计者和宇宙第一推动力的产生者,所谓自然神论对我们也是同样。这就是你想在我这里得到的答案吧。”
雕像中的声音静止了,祂明白面前这位辉光灿烂的德系卡维之子要做什么。
“是啊,命运从来不会错过每一场好戏.....您应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将面对什么,无法抑制住‘战争’的权柄只会不断吞噬世界。而这影响会让您看到黑暗的未来,这无疑是要与整个旧日序列为敌。”
米耶里埃尔唇角微动,但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笑出来,转而问:“你打算怎么做?”
身为命运衔尾蛇的天使长当然开怀而愉悦的笑出声来。
“我?我热爱所有的可能性。即便这个世界被吞噬,我也会如同法则般跟随命运继续转动。而您,我敬爱的兄长,您被自己一厢情愿的美梦遮蔽双眼,是否要重新复刻以前的惨痛代价?”
“痛恨自己在最关键时刻没能察觉异状,直到湮灭至暗的时刻,也仍旧无法熄灭燃上至高温暖宫殿的火焰,就像她所言——”纳捷拉尔加重语气,“未来某个时刻您会无比后悔现在这个决定。”
那快乐的陈述此时像恶毒诅咒,犹如火花崩裂,在那尘封已久的意识之海中,米耶里埃尔因太过痛苦而主动掩埋的回忆,像强行被撕裂的伤口一般涌出沸腾鲜血。
火树银花间隐约似有一人形飞溅,那人形逐渐清晰。
‘你太自私了,要改变我。我就和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抱着对生的强烈执念活下去,能创造出什么东西,就是我的价值吧。”
‘是我要求列达尔调制的神酒,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您放松警惕喝下它,就算是对于神明体质,也足以让您好好地睡上三天。’
‘实际上我享受对你造成的一切痛苦,米耶里,我就是一滩污浊的烂泥,喜欢沉在火苗中痛苦跃动的断翅鸟,享受火苗烧掉我身上羽毛,浑浊的雨水渗进我的唇缝,你改变不了我,也伤害不了我,罪就伏在门前。它必恋慕你。’
那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祂忍耐呕吐般的冲动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着?
寒冽的风,无边的苍穹与麦田,触手可及的、在祂前方奔跑的姝丽背影在脑中燃烧,女孩手中兰戈修斯之剑的焰尾撕裂夜色纱幕,像坠落晨星,在空白的旷野中起舞,每一个动作都倾尽所有激 情,尚未熟透的大麦被火焰炽烧着,比黄金迸裂飞溅更震撼的力量酝酿成型 ,留下一声不可闻的叹息 祷告、或是乞求 。
她像迫不及待归巢的鸟儿那样逃窜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畅快,因为这次,或许奔向的是真正的自由吧。
直到她前方终于是无尽深渊时才不得不驻足,停下被施了神力而与神明赛跑的双腿。
她僵硬回头,被剑火燃烧起麦田而形成的火墙隔开了她与对面那位神明
那暗黑幽谷同样迫使米耶里埃尔停下追逐,免得这受惊的兔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要冲动,简,我不过去,慢慢离开那里,那火很危险。”
“如果你不愿意解释,我不会追究,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米耶里埃尔站在十里开外的地方,浸透臂膀上华贵布料的血迹早已干涸,那是为了对抗神酒残留昏意所做的———不断拿刺尖钻翻即使受伤,也会迅速愈合的神之躯体,以无止休的痛意来维持清醒。
残破披风在空中飘动,祂微微喘息着,死死瞪着烈焰之后那个罪魁祸首,滚烫的热浪让女孩的身影有些扭曲,像癔症焕发的幻影,那飞舞在空中的发丝抓挠祂的心脏,令祂发痒狂躁,胸腔剧烈起伏,好似一团狂怒的火跳动着,无法抑制而疯狂渴求。
祂极为愤怒,一个尘世的无名造物,胆敢欺骗秩序的神圣支配者,献上不怀好意的药酒...
可即便如此,祂绝望发现所有愤怒全部化为爱的柴薪,想要拥抱,如同蛇绞杀猎物时用力到骨骼作响;想要穷凶极恶地亲 吻、吞噬她,在她身上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
祂身后的光冕因强撑住的神识几乎完全张开,神圣辉光映照下的脸惨白。
“过来,到我这里来。”祂的语调很温和,却令简感到毛骨悚然,“我会给予你新生。”
她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燃烧的兰戈修斯之剑被她高举过头,剑尖朝向自己的咽喉处。
米耶里埃尔见状瞳孔收缩,金色眸子虹膜周围那圈暗纹光晕不安的闪烁着。
“....简,放下它。”
——
剑最终还是在米耶里埃尔抓到她之前刺进了体内,霎时,她犹如被点燃的麦秆,净化的圣火使她身体慢慢殆尽消逝。
那之后她没有再回头,直到最后都没有。而那个时候她看向祂的眼神坚毅顽固,孱弱幽怨,好似一下子就不认识祂似得,义无反顾的冲向死亡,即便魂飞湮灭也无所谓。
——
“似乎迦纳尔大获全胜了哦?母神德系卡维更加青睐的儿子是你...而你太过傲慢,多一个少一个权柄对于你来说不值一提,力量无法蛊惑你,逼迫你低头,那么能倚仗的自然只有迦纳尔统治的领域。”纳捷拉尔笑吟吟的说道。
“爱 欲即为繁衍的冲动,有冲动才有生,有生才有死,而你———战争的暴君,你无法理解这一切,也就不能友善的继承‘创造’的权柄。”
“你批判爱 欲力量,这是对破坏与创造永恒秩序的无视与怠慢。”
“不过你会傲慢到轻视爱之白箭的力量,又何尝不可理解为命运的手笔?你终究要面对。一旦认可命运的庞大,又有什么不在它编织纹样中的一缕呢?
米耶里埃尔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至高神雕像。
祂真想将迦纳尔的羽翼扯断,权柄踩碎在地上,但狡猾的爱 欲天使在那之后就消失踪迹,而祂也明白,是自己先挑衅迦纳尔权能,没有占理的优势。
有些扭曲的爱在达到顶峰后,便会变质为疯狂激烈的毁灭欲望。
由爱到恨,这极端的转变甚至不需要迦纳尔出手干涉,爱 欲正是这样奇妙而灵活善变的东西。
在简死亡之后,祂力量中不稳定的权柄被迫开启新的序章——空间的创造。
待祂再次从沉睡中苏醒时,世界变成了另外的模样,所有的事物被颠倒,众生心底最渴望的妄想化作新权柄运行的理由。
斯纳托尔向米耶里埃尔揭示简由始至终都没有暴露的秘密,被迫使得祂用双眼来确认这个光怪陆离的宇宙,当然是为了让祂尽快回归混沌秩序的位置,掌握新的权柄,将世界交付给新神。
祂不甘心,不愿向命运低头放开那抓了一路的希望。
在简消逝的瞬间,祂第一次感觉到命运正如迦纳尔的诅咒和斯塔托尔的预言所述——烈火燃烧到至高的宫殿之上,神的代行者无可避免的失去了祂的爱人。
相遇是预谋,爱意是欺骗,身世是编造,在他面前呈现的‘简 ’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根本不存在,除了她躯壳中被赋予的神之印记,祂从未真正得到过她。
祂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何而来,不了解她的所思所想,甚至不清楚她真正想要什么,只有虚无缥缈的情意,那些散落在她眸间真假难辨的温柔,祂围绕着一个被造出的幻影几近发狂。
这无疑是一个激怒祂迅速从而让其掌握新权柄的导火索。
如果失去简是既定的代价,是祂获得空间权柄的必经之路,那么祂不会妥协,支配者们的命运从来是被至高混沌序列的概念所支撑着。
新生的宇宙在米耶里埃尔的影响下被迫衍生出新的空间来吞噬旧世宇宙,祂并未完全稳定新权柄,所以无法很好全盘掌控着一切,这个宇宙尚有一半未被吞噬,它的环境处于充满未知危险的沉睡。
命运没有预见米耶里埃尔的反应会如此不稳定。而无目的、无自主意识概念之理的混沌序列们也无法预料和理解子嗣们的举止,祂们只会漫无目的地运行那死板的规则。
在代表‘毁灭’的至高神拉比犹戈斯与代表‘创造’至高神德系卡维的不断碰撞间产生的‘无相’秩序法则并不是绝对的,只要有新的碰撞,就会诞生新的秩序。
也就是说,支配者们的言行决断可以超脱命运掌控,只要权柄的力量足够,便可在‘混沌序列无相法则’中诞生出新的秩序。
米耶里埃尔本身具有战争与空间的权柄,战争是破坏的象征,空间需要创造的意识,这二者本身就象征至高神的永恒秩序,到真正将世界吞噬时,祂的审判权柄便主宰着这个宇宙的一切。
这么迷人的游戏,谁会不喜欢呢?
“新的秩序与世纪只有在被宣告、被孕育才可以成为现实,我的顽抗并非徒劳。”米耶里埃尔说道。
“已经降下的预言无法被收回。”纳捷拉尔语气惋惜。
“纳捷拉尔,我无需与序列们为敌,无相之理只能对我施压,却无法直接剥夺已经被我掌控一半的权柄,接下来的新预言则是......”
金发神明指肚轻轻抚上雕像碎裂的痕迹,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向观剧的天使,身周威压与背后的光冕一同暴涨成猩红的亮色:
“纳捷拉尔,无限的衔尾蛇,以王之名,转动吧。”
‘嘭——’雕像从头部开始炸裂,而在其中的外来者似乎被一股力量扭曲着,米耶里埃尔金眸中的狠戾随着发光的瞳孔愈发强烈,这股无形的压迫直到完全把纳捷拉尔推向世界之外才停止。
米耶里埃尔或许是疯子,但祂身为秩序支配者的本性使得祂看待造物们的价值如同蝼蚁,当至高秩序发生扭转的那一刻事实就已经锚定了。
那么就,创造一个完全没有异日序列侵扰破坏的美好、平等的世界吧。
简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描述她现在的心情,她躲在教堂石室的后面,捂紧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她似乎一知半解的明白一直以来萦绕在她身边的怪异感到底是什么了,那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
睡梦中,夜怀星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睁眼,窗边站立着一个人影,月光倾倒在他侧脸上,清透的蓝眼地望着天空。
那人转过头,双方对视。
“夜怀星......我们走吧......”空灵而又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蔚辰莞尔一笑,随即,双眼闪烁着蔚蓝色亮光,刹那间,夜怀星好像看到了汹涌的波涛向她袭来,海浪将她卷入宽厚的怀抱中。
“我们走吧?”夜怀星怔怔地失了神,蔚辰牵起她的手,两人静悄悄地走出房间。父母熟睡的呼吸声很轻,却也传入了夜怀星的耳中。离开家,他们朝着天台方向走去。
夜怀星踏上顶楼平台时,空中的星好似水中的鱼见到了鱼饲料,兴奋地聚拢在一起,慢慢地跟随着她的脚步移动。耳边的呼唤声更加清晰,“它们”的声音好像也变得雀跃起来。
“这里...来这里...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站定在天台中央,蔚辰抬起头,朝着天空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夜怀星跟随着他的视线向上望去,挤满星光的夜幕下,透明的屏障露出真面目,漫天繁星涌入眼帘。
“你终于来了....走吧....我们一起走......”银河流动,群星聚集,化作人形巨物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它伸出双手,顶上屏障开始破裂。夜怀星抬起手回应着,顷刻间,原本无懈可击的透明结界开出一个口,两人被巨大的双手包裹着,随后,他们在巨物的怀抱中向星空飞去,如同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黑暗。
“好温暖。”被拥入怀的瞬间,手掌触摸到了人形巨物的脸庞。在温暖的怀抱中,夜怀星渐渐闭上了双眼,失去了意识。